“我们去杜陵。”
“出城吗?那得去坊门雇辆骡车。”
两人商量着走向北坊门,天色阴寒,路上诸人皆行色匆匆。
杜若心里七上八下,纳妾不同娶新妇,行礼只能在日间。阿耶这时辰只怕已转回了,若从北坊门进坊,不是碰个正着。
不行,她应该走东坊门。
正琢磨,便听见海桐叫道,“欸,郎主今儿回的早。”
杜若不敢抬头,眼盯着脚尖低声唤。
“阿耶——”
便听见杜有邻怒道,“荣喜果然拦不住你,可恶。”
杜若不敢作声。
“你想跑去哪里?向谁讨主意?”
杜有邻语气威严,隐隐有威逼之意。
街上人来人往,杜若怕激起他的怒火,闹将开不好看,柔声道,“阿耶的教诲若儿不敢违抗,只是心头烦乱出来走走。”
“既如此,我们父女俩便回去再参详参详。”
他急急带杜若重回杜宅,坊内几个转弯,马不停蹄,走得她娇喘连连。
甫一到家,便见方才那小郎君昂首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妇人男子。
穿青色袄裙的乔媒婆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鬓边扎着碗口大的红绒花,满脸浓妆荡漾笑意,脚步紧跟着小郎君,不住声地恭贺。
“恭喜柳郎,贺喜柳郎!杜家女出了名儿的贤淑端庄,在娘家就当家理事,到了夫家必定相夫教子。这桩亲事做成,郎君许我的喜钱可要加倍哟!”
柳郎从腰间荷包掏出金叶子,随手向后一抛。
“自有你的好处!”
后头男子老迈瘦小,穿件白底素滚边圆领袍衫。妇人四十来岁年纪,穿黄色袄裙,黄黑黄黑素面朝天一张脸脸,光秃秃没戴金银,只插了两朵通草花。
见到杜家父女,两人俱是扎手扎脚的不自在。
杜有邻见青年举止无度,又见这家人畏缩模样,心头颇为鄙夷,当下便站住了,面上笼起寒霜,眉头紧紧的拧成一个川字。
杜若冷眼旁观,暗笑这柳郎反应真快,瞬息调整出严肃模样,一路小跑着迎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叉手礼,低眉道。
“小婿柳绩见过岳丈大人。”
原来未来姐夫叫做柳绩,杜若在肚里滚了两转。
杜有邻哼了一声,冷淡片刻,方向那老者拱了拱手,倒唬得他两股战战。
乔媒婆暗叫不好。
杜家元娘子急着出阁,不惜允准陈少卿家上门相看良妾。这个劲爆的消息,早七八天,长安的官媒圈里就已经传开了。
旁人还在感慨杜有邻把世族身份抛诸脑后,乔媒婆腿脚快,已经上门探了韦氏的口风,转脸就送了许郎中和小柳郎的帖子请她挑。
柳家门户低微,柳绩顶着金吾卫的名头还算说得过去,偏这两个长辈实在不成体统,听闻攀的是官家,未见面已矮了三分。方才在韦氏跟前,半句话也答对不上,只会干笑,人家已生了拒婚之意。
全靠柳绩机灵,不顾规矩跑来卖弄一番,模样又好,才堵住韦氏的嘴,勉强收了定礼。
可是眼下这位杜郎官,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却不比内宅妇人好哄骗。
乔媒婆心里发烦。
其实女婿长相有甚要紧?姻亲的身份才是大事,杜郎官必是不满的很了。
若说起来,柳绩小小八品,没多少油水,不成就不成罢了,偏他潇洒,出手比有些五品还大方,成事后只怕能给二三贯钱。
乔媒婆忙凑过来深深纳福。
“杜郎官安好。这是柳郎的堂伯两口子。”
她压低了声音。
“柳家人丁稀薄,堂伯已是隔了房的远亲,确是白身,不知礼。不过郎官放心,往后小娘子无需应酬的,眼下只望郎官海涵。”
杜有邻淡淡应道,“两家做亲,不在这些虚礼。”
乔媒婆连连称是。
柳家那堂伯母在屋里已憋了半日,好容易过完堂出来,又被杜若的艳光震慑,倒抽了一口冷气,看了又看,呆呆挤出两句话。
“小娘子真好容貌,比画儿上的美人儿还美些。”
这话说的村俗,杜有邻脸色又冷两分,只作未闻。
乔媒婆见柳郎神色淡淡并无回护之意,忙捏着柳家堂伯母的手心。
“杜郎官自有要事在身,咱们就家去了罢。”
杜有邻不耐与她搭话,自向柳绩道,“某今日衙中事多,走不开。想来内子已是应准你了?”
“是,岳母慈爱,已收了小婿的大雁。”
“听闻你父母俱已不在,如今一人过活?”
“是,小婿年轻不知轻重,往后万事还望岳丈指点。”
杜有邻敷衍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柳绩敛容而走,目不斜视。
杜若低眉站在一旁,暗想,这家伙可真能做表面文章,就跟没我这个人似的,可见古人说得好,欲盖弥彰,阿耶若不是心里有事,必瞧出他这番作态了。
杜有邻将杜若领进书房,关了门,忙忙问道,“阿耶知道你聪慧过人,既是想了整夜,必有计较,快说出来听听。”
杜若听他言语不堪,又羞又恼,面上薄薄泛起红晕,只得忍耻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不知阿耶中意哪位皇子?”
杜有邻一愣,皱眉想了想。
“太子自然最好,且我听闻太子妃入府十年尚未生育,想是色衰爱弛。若儿倘若服侍了太子,尽力博取宠爱,说不定有扶正机会。其他亲王也都很好。太子关系社稷,府里明争暗斗必定不少。我们杜家不求发达,借一点姻亲之力即可。”
姻亲?
妾侍的亲戚不过外人,上门坐偏厅,年节下不能走动,哪算亲戚。
杜若心头颤颤,原来阿耶如此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