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提着裙子走到正院,果然听见杜有邻房里水声哗啦,年轻女孩清脆甜蜜的声音叽叽呱呱。
“横竖已经迟了,不如请一日假?明日是人日,郎主本来就要休沐的。”
杜有邻瓮声瓮气。
“那却不妥。近来三不五时告假,上峰已有不满。趁今日同僚们各有安排,刚好回去装装样子。”
“郎主大好前程已在眼前,理他们呢?都是些眼浅心黑的。”
莲叶啧了声,娇笑。
“来日郎主一飞冲天,再瞧他们,便是脚底泥了。”
韦氏皱眉,留着这么个东西在身边,难怪杜有邻一日比一日浮躁浅薄,谈及时局,越发连杜若都不及。
她抬手扣了扣窗棂。
屋里顿时寂然,莲叶走出来,面红耳赤地向韦氏行礼,慌慌张张问。
“娘子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韦氏未答话,倒是杜有邻踱步而出,淡声训斥莲叶。
“越来越没规矩了。”
又向韦氏笑,“昨夜娘子开怀畅饮,想是睡得不甚安稳,方才大哥走得早,我便叫莲叶不要唤你起来了。”
瞧杜有邻眼眶红红,宛如两个桃子挂在脸上,必是与杜有涯依依惜别时又哭了一场,韦氏嗔怪地瞪他一眼,含羞道,“多亏大哥不计较这些虚礼,不然该笑话我了。”
“大哥又不是外人!”
杜有邻昂然,“这有什么?一家子骨肉,你身子不好他也是知道的。难得这两年睡得好些,何必为了些些小事操劳。”
要说杜有邻有什么好处,最好的便是温柔体贴四个字,连杜有涯离家多年,一提起来都还记得:在杜有邻嘴里,韦氏就是个软团团的面疙瘩人,每日不是头疼脑热,就是妇人病,或者精神不好。
韦氏笑道,“我记挂郎君肠胃,昨夜便叫房妈妈煮了个糯米、燕麦、莲子、桂圆、山药、红枣的杂炊,熬得软软烂烂的,又香又甜。郎君既已起身,莲叶,你去厨房端了来。”
贤伉俪恩爱逾常,莲叶听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遂抬起脸。
一鬓鸦青勾勒出她水汽氤氲的吊梢眼,虽单薄些,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拿腔作调地慢慢道,“大娘子容禀。杂炊自然是好的,只是已迟了,郎主还要上衙门呢。”
韦氏道,“哦,方才我已写了帖子,叫福喜去东宫告假。郎主放心吧。”
“哈,娘子真真儿是我肚里蛔虫!”
杜有邻雀跃。
酒醉之人第二日最是肚饿,他早食指大动,欣然牵住韦氏往正堂走,混未在意莲叶委屈愤懑的神色。
待进屋坐下,杜有邻提起案上茶壶晃一晃。
韦氏忙道,“郎君且等等,天时寒冷,晨起第一杯需饮热茶,才好健脾养胃。”
杜有邻讪讪放下。
“诶,莲叶也是个懒的,一早上啰嗦半天,竟连壶热水也不齐备。”
“怪不得她。家里下人着实少了些,外院还行,横竖有四个,内院太不像话,统共只得莲叶和海桐。平日将就用用,来个人就支应不开。”
“可不是。得亏海桐老实,从不挑肥拣瘦。”
——你也不看看海桐是谁调理出来的人?
韦氏顿了顿,“不然,再添两个丫头罢。”
杜有邻咂摸着嘴若有所思。
“这个不急,倒是上回我说的事,娘子——”
韦氏断然道,“郎君容我再想想。”
杜有邻无奈摊开手板。
“娘子,你想了一个多月了。再拖下去,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韦氏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黄黄脸儿在晨光中愈显黯淡。
杜有邻怔了怔,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爱娇的少女,整日挂住调脂弄粉,对镜花黄。
他舍不得韦氏生气,急忙解释。
“实是委屈了娘子。可是若要行那件事,废银钱的地方还多。我,我这不是怕临到头钱不凑手,功亏一篑吗?”
韦氏摆摆手。
“郎君误会了。我有今日安稳日子,膝下儿女双全,全仰仗郎君怜惜。莫说如今尚有个丫头服侍,即便有日事事亲手操劳,我也不以为苦。”
饶是成婚多年,韦氏的克己体谅还是能叫他柔情涌动,杜有邻正要抒发,韦氏已再次打断他。
“当务之急,倒是阿蘅的婚事,再拖延不得了。女大不中留,阿蘅的性子看着随和,其实——”
两人正说得入巷,莲叶姿态蹁跹地走来,捧着漆盘摆出四样小菜,一人一碗杂粥。
杜有邻接过来吃的津津有味,啧声赞。
“娘子安顿饮食真是再周到不过了。”
韦氏笑而不语,瞧着莲叶走开才续道,“如今我手里两个人选,还请郎君给把把关。”
“你说。”
“一个是太府寺许郎中家的独子,如今已二十五了,前头娘子因病过世,丢下两个儿子,要寻填房。”
“这像什么话!”
杜有邻把筷子狠狠拍在桌上,瞪眼道。
“阿蘅虽生的不是顶美,好歹是咱们家长女,平白无故,怎能与人填房?况且区区郎中而已,独子又如何?前头两个儿子,阿蘅生的排到哪去?不好不好!”
——平白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