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许久,道,“法师可否将我的来世给她?我不要来世,唯求她平安喜乐。”
“六合之中,四海之内,世间万物皆有代价,施主以来生换来生自是可以。却还要求她平安喜乐,便是贪心不足了。”
“六合四海,既真有前世今生,想来也必有轮回。以我生不踏归途,死不入轮回为代价,可够?”他执拗地问。
那一年,他实在绝望,抓着一根虚无缥缈的稻草,大抵只是为了求得心中的一点慰藉。如此,自欺欺人罢了。
然待他死在南归途中,死后一年亡魂仍飘荡在北境战场无有轮回时,他仅存的一点执念几乎要欢呼出来。
原来,他所求成真了。
他当真生不踏归途,死不入轮回。
所以,他的久久,他终其一生挚爱却错过的女子,会有来生,会平安喜乐。
只是,他未曾想过自己竟也有重生的机会。
按理,他早已没有来生!
然,既重活一遭,在十六岁见到襁褓中的孩子,他便知道,这一生,尽忠,尽情,尽心,唯她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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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伸出来,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别高兴地太早!”轻水从外头进来,不知他眼下所想,只以为是病情之故,遂掏出玄铁给他抽出金针。
谢清平回神,见了师姐,坐下身来听话地伸手撸袖。
“切记,接下来半月针孔处千万不能浸水入寒气,不然功亏一篑不说,气血逆流、引毒素入肺腑随时会了你的命。”轻水吸出上月第二次埋入的金针,将谢清平袖子掩下。
这半年里,虽然师父炼药失败,但她研读医书,总算有些收获,得了一个能延缓毒发的方子。只是有所禁忌,方才这般千叮咛万嘱咐。
“成了?”谢清平问。
“对,你能活久一点了。”轻水给他针孔敷药,“但是,千万千万记得,别入寒气。”
“记下了。一定不入凉水寒气。”谢清平的声色中都带着欢悦,拨弄把玩着锦盒中的南珠花钿。”
“不过是多了三月寿命,用不着这般高兴。”轻水白了他一眼,目光亦落在花钿上,她原已经知晓了始末,遂拨下头上篦毒的簪子用力划过南珠。
随着一道浅痕出现,只听“呲呲”声,一股香甜的气味弥散开来。
“师姐小心!”谢清平立时起身拂袖护过,给她掩住口鼻。
“果然是三寸香珠!”轻水推开他,惊叹道,“无妨,这气味无毒,不过是遇到我簪上药液方现了气味。”
“三寸香珠原是无色无味无毒的,遇南珠成药性,也无毒。但碰一物,便成剧毒。”
“何物?”谢清平问。
前世裴庄若便欲在婚礼上给殷夜投毒,事后查出翟衣上南珠有异,被涂了不明汁液,但又测出南珠无毒,加之殷夜先发制人,先中了毒,诸事繁乱,便也未再巡查。
“安神汤。”轻水道,“所以我才嘱咐你,你差人办这事,定提醒他们六个时辰内勿饮此汤。要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么妙的毒,也不知一个高门深闺的女郎如何得到的。”
安神汤?
“师弟,这姑娘心肠也太毒了……”
谢清平抬手止住轻水话语,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严重的事。须臾疾步至案前,抽笔书写,召雪鸽送信。
三寸香珠需要以安神汤为引,激发毒性。
那他们是怎样保证殷夜在六个时辰内一定会饮下安神汤?
她并没有饮此汤的习惯。
除非有人引导她喝,亦或者她近来因身体之故非喝不可……
谢清平立在门边,望浓云翻滚的夜色长空,信鸽转瞬没了痕迹,方才松开鸽子的五指却还是保持着最初松手的模样,指尖发白,指骨皆颤。
无论是他猜想的哪种可能,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的身边伏了不轨之人,且得了她的信任。
谢清平脑海中将其身侧之人,六局至后廷,宫人至内侍,来回滤了个遍。要说有可能,则人人皆有可能,焉知是多久便伏下的棋子。若说没有可能,亦是人人清白,因为每个人入宫都被查了三族属系。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放眼如今局势,殷夜是安全的。伏击的暗子所领的任务当是按时送入那盏汤,而南珠已无毒,殷夜饮下无妨。所以如今要做的事,便是殷夜届时佯装中毒,将计就计。否则这遭计策功亏一篑不说,还极易引暗子狗急跳墙,如此方算真正陷入险境。
虽是这样理通了前后,然谢清平望着屋外信鸽远去的方向,仍是心有余悸。
先前种种,只盼着将她的信任一点点磨灭,如今却又要她重新相信自己……
“师弟!”轻水不知内因,片刻间见他这幅模样,只悄声轻唤了遍。
“师姐方才要说什么?”谢清平回神。
“我说那裴家姑娘着实歹毒,九颗南珠颗颗都沾了三寸香珠。”轻水看着依次验过南珠的簪子,兀自摇头。
“她要斩草除根,自然要做足。”谢清平不以为意。
“不是这个意思。这一颗珠子释放的气味便足以毒死人。”轻水难得眉间含怒,“九颗……要是女帝真中了毒,那得七窍流血煎熬九日才死!”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谢清平闻言,望着那一盒南珠,片刻道,“劳师姐收好,洞房花烛夜,我重新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