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夜走后,未几日头偏西,裴庄若亦起身离去。谢清平未再挽留,送至门边作别。
“谢相留步,昨日茶饼焦香,先苦后甘,妾身很喜欢。”
“茶汤亦如此,唇齿留香。”
裴七姑娘欠身施礼,青年丞相拱手送别。
马车撵着夕阳残影远去,谢清平收回视线,谢晗掩笑开口,“叔父同裴七姑娘也是一对璧人。”
“如何这般说?”两人转身回府。
“本也看不出来,但叔父不是本就与裴七姑娘有婚约吗,当年您为国事要先立业而不愿成家,又怕误人姑娘,方退了这桩婚事。至此多年,裴谢虽是姻亲,但少有往来。如今您送点心于裴家女,难道不是示好之意?”
谢清平顿下脚步看谢晗。
半晌,谢晗垂下头,“明初妄言,叔父恕罪。”
“你心细如发,遇事亦能前后贯通思考。”谢清平拍了拍他肩膀,往里走去,“很不错。”
“那、叔父,您还是需要主动些,明朗些。”谢晗笑着追上去,回想方才水榭种种,又道,“女子终归是要矜持些。万一裴七姑娘单纯只是感激之情,悟不出您的情意呢?”
谢清平未再言语,只吩咐谢晗随内侍学习后廷规矩。
他回到水榭亭台中,对面是殷夜方才坐过的地方,侍者正在打扫清理。
“下去吧!”
“大人,还未打扫干净。”
“无妨,稍后再来。”
日头渐隐,晚风徐来,青衣孤影斜长。
他在她的位置坐下,俯身捡起地上的一枚鸡蛋,和两个玉瓶。倒出瓶中的药,再看余温尚在的蛋,便也明白了。
鸡蛋拨壳,上脸按揉。
蓦然地,他笑出声来,若是她按,大概能把蛋黄揉他一脸。
昨日被扇的一巴掌,自然早就好了。谢清平看着掌心的蛋白,她大约也理出了头绪,方这般急着赶来道歉。然经此今日一遭,她的失望差不多该到顶了。
他将她未喝完的茶水饮尽,仿若嗅到她身上缭绕的龙涎香,遂小心翼翼将碎裂的蛋壳和玉瓶收起,藏好。
*
殷夜不仅失望,更是心痛,回去当晚抱着被子大哭了一场,谁劝都没用。哭声回荡在裕景宫三殿九阁,宫人侍婢跪了一地,只敢垂首,不敢捂耳。
半夜司香叩响丞相府大门,谢清平亲来开门。
和以往的一些夜一般,她若是带着负面的情绪入睡,他便总是成夜浅眠,丑时前更是保持着清醒。即使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除了他之外,无有依靠的少女。
前些年有一回,西北边境不顺,她一连半月愁虑满怀。压力太过,夜中便开始梦魇。惊梦的第三晚,他入殿陪她。结果发现她的堂姐昭平长公主已经将她搂在怀中抚慰。
长公主向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她快重新入睡了。他颔首,静望片刻见她呼吁匀了,便返身离去。不料才至外殿门口,便被一双手从后头搂住。
“今日久久梦魇,舅父为何不抱我?”
那年她刚过了九岁生辰,身量未足,脑袋蹭在他背脊,双手搂着他腰腹。
又是半睡半醒间,开口声音酥软,双眼开合不定,惺忪而朦胧,带着一股子委屈和埋怨。
他转过身,便看到这副样子,只一把抱起,低声道,“抱,舅父抱。你安心睡。”
她便合了眼,嘴角噙了抹笑,靠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下一刻便彻底睡沉了。
豆蔻之年的长公主踏出殿来,挑眉压声,“丞相便是太溺着她了,今夜您不来,左右她也能睡去,大不了少踏实些。”
那时,他想着便是自己中毒在身,年寿难永,但有师父的药在,总也能撑个十余载。且腾出些时日陪她,亦算成全了自己。他终究不是圣人,没法做到无欲无求。只是不想,后来事实难料,他本就不如常人的寿命,又被截去数年。便不得不从她生命中提前退出。
“她总要长大的,何况她愿意论亲了。”
天上残月勾桂树,人间孤灯明又灭。
谢清平的影子被拉的狭长又纤细,他的话散在深夜晚风中,听不清是凉薄还是情深。
司香看着他,叹了口气,又叹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