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不说话,朕就当您默认了。”殷夜摇着七彩琉璃小折扇,施施然下了御座,丝毫不顾案几前的一众言官,只转身坐在了他一旁的侧座上。
“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其中一人道,“丞相与陛下乃甥舅至亲,若择丞相为皇夫,有违人伦!”
“何况丞相教辅陛下多年,诸国皆晓乃是帝王之师,不可,万万不可!”又一人急言道。
“舅父,朕听你的。”少女连个眼神也没给他们,只拢了折扇,眉角眼梢蔓延开无限风华自信,远山眉轻挑更是说不尽的明媚娇俏。
这辈子,她没有如前世般,从皇太女上位,而是在六岁那年直接登上了帝位,成了大宁的开国女帝。而从她君临天下的那一日起,谢清平便一直悉心教导。
他不仅教她如何做一个帝王,如何坐拥山河万里,他还将她养的肆意鲜活,明朗桀骜。
再没又了前世的谨小慎微,患得患失。
他总和她说,久久,你要什么,便同舅父说。但凡你要,但凡我有,便都是你的。
于是,今日,她便这般说。
她说,她要择他为皇夫。
“丞相,领旨谢恩吧。传礼部,择良辰……”
“陛下!”谢清平终于站起身来,打断她的话。
“如何?”殷夜摇开手中折扇,扇面鎏金璀璨的光泽映出她年少又骄傲的面容,同她左边眼角处往额鬓延伸的三朵金梅,交相辉映,熠熠生光。
“臣觉、诸卿所言甚是。”谢清平跪下身去,抑制心头惊涛骇浪,只一字一句道,“臣惶恐,不敢承恩。”
昨日梦境再浮现,殷夜面上已经退尽血色。只点了点头,转身道,“诸卿跪安吧,丞相留下。”
“陛下——”言官还欲言语。
“如丞相所言,朕及笄之年,立皇夫日,丞相搬离后宫。”
“陛下……!”诸官还欲再言语,被为首的院正以目拦下。
丞相已表态,女帝亦退步,再多话便是为臣子的不识趣了。遂众人叩拜,躬身退下。
殿中龙涎香袅袅而出,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殷夜才重新转过身来,看着跪在面前的人,亦缓缓俯下身去,同以往无数个日月一样,难过烦心便无声趴在他肩头。
又许久,她轻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父母安在,你却要亲自养育我?”
“为什么我父亲夺了天下,你要力排众议扶我上帝位?”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宠我,爱我,疼我,与我片刻不离?”
“为什么今朝又这般绝情?”
“不,是从两年前开始,为什么又要一点点收起你的感情?”
“为什么?”
她浅淡的呼吸夹杂着炙热的拷问,喷薄在他耳畔。一身龙涎香缭绕弥散,满头珠钗步步摇颤动,震得青年丞相神思恍惚。
谢清平松开又攥紧的手本想将她推开,最后却还是抚在了她背脊,一句句回她的问话。
他勉励控制着自己,回答得认真没有破绽。
他说,养育你,无非是你父亲忙于军务,母亲生你伤了身子,我正好在隆北,举手之劳。
他说,扶你上帝位,是你父亲宿疾缠绵,与其他日夜操劳不堪重负,不如早早传位于你,留他修养身心,享几年安乐。
他说,疼你爱你,是因为你我至亲,我与你母亲是一门姐弟,与你父亲结手足之交。
他说,和你保持距离,是因为你慢慢大了,
你长大了……
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孩子……
“不是的,你说谎。”殷夜再听不下去,从他怀中退开身,嘴边噙了一抹虚无的笑意,抬眸直视他,“我知道为什么。”
“这些年种种,不过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了我母亲。”
“你爱我母亲而不得,便把我当作了她。在我身上寻求你未曾得到的情感,是不是?你两年前开始离开我,是你终于意识到,相比母亲的温婉谦和,我除了一张与她六七分相似的脸,其他并未半点相似之处。”
“这些年,你就是把我当成一个替身,对不对?”
少年女帝猩红了双眼,隐忍而狂怒。
“你、如何知道的?”谢清平本能的想否认,然前生诸事浮现,他话出口变成了这样的一句。
这样一句,便算认可了殷夜的质问。
“再说一遍。”殷夜泪水垂在长睫,轻声又低语。
“如陛下所言,过往皆是臣不对,索性如今回头,亦不算晚,陛下以后……”
“你胡说,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陛下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解释?”
“你——”殷夜被激的胸口起伏不定,睫上珠泪滚落,扬手就是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回荡,伴着一声撕吼的“滚。”
余音歇后,谢清平拱手退身,“臣,告退。”
“今朝你欺我年少,辱我情爱,念往昔养育之恩、辅佐之义,就此两清。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唯剩君臣二字。”
“臣,谨遵圣谕。”
少年女帝拂袖离去的那一刻,青年丞相尤觉满殿雕梁画栋、朱墙碧瓦凋零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