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月(005)
在掖幽庭的冷炕上睡惯了,如今突然睡到这温暖柔软的大床上,温凛月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
睡不着也不敢动,维持同一个姿势僵硬地躺着。身上鞭伤密布,轻微动一下都会牵扯出剧烈的疼痛。
她睁着眼睛,想起了自己这半年的遭遇——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从世家千金跌落泥里。原以为会在掖幽庭当一辈子的罪奴,却不曾想被季书闲救出,眼看着即将成为裕王妃。
普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事情,她在这短短半年竟通通都经历了一遭,就跟做梦似的,云里雾里。
对于接下去要面对的生活,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安。
季书闲是谁?是王爷,是北境战神,是父亲的挚交好友,是年长她一轮的长辈。她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他居然变成了自己的夫君。
小季叔叔突然变成了夫君,这都什么事啊!
温凛月光想想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往后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得多尴尬啊!
直到王府外远远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温凛月才慢慢睡了过去。
那一晚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不断。
她又梦到了六月初六那天一早,她在宫中陪公主上课。课上到一半,勤政殿的小太监在高升的默许下给她报信,说父亲出事了。
她火急火燎赶回府里,见到一大队禁军奉旨搜查尚书府,现场一片混乱,那些禁军个个凶神恶煞的。
禁军将尚书府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在父亲的书房里搜出了两大箱黄金。
禁军统领萧疏面无表情,厉声道:“带走!”
父亲在那时想必已经预料到了一些事情,他出奇的平静,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任由禁军将他戴上镣铐。
温凛月紧紧抱住父亲的腿,大声哭喊:“爹,他们凭什么抓你?阿月害怕!”
父亲在最后一刻告诉她:“阿月别怕,若是为父这次出不来了,你就去找裕王爷,他定会护你周全的。”
那是她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当天父亲便被关进了大理寺天牢。而温家全府也下了大狱。
没过几日,温家上下一百多口问斩于西市。当时温凛月被关在掖幽庭幽暗,看不见光的密室里,无法去送母亲和祖母最后一程……
——
翌日一早,蓝画蓝衣到点前来伺候温凛月洗漱。两人在门外敲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心下一慌,当即去寻季书闲。
彼时季书闲正在院中练剑,听两个丫鬟道明来意,当即丢下佩剑,拔腿去了繁芜院。
破门而入,床上温凛月睡得死沉,毫无知觉。
“阿月,醒醒!”
“阿月,快醒醒!”
季书闲一连喊了好几声,人都不见醒。伸手去探小妮子的额头,右手手掌轻轻碰到,感受到一阵火热,烫得厉害。
他浓眉紧蹙,扬声吩咐:“长青,去请和太医,王妃病了!”
裴长青从前院跑进卧房,焦急万分,“好端端的,阿月姐姐怎会病了?”
季书闲低头瞧着少女虚白的脸色,想起她昨晚晚膳时的状态,或许是一早就有症状,只不过是他昨日忽视罢了。
他冷声说:“先去请和太医。”
裴长青不敢耽搁,纵身一跃,立刻没了身影。
温凛月已经烧糊涂了,抓着季书闲的手呓语不断,“爹,您别走,阿月害怕!”
“娘,您在哪儿?阿月找不到您了,您快出来!”
“小季叔叔,快替阿月打坏人!”
季书闲:“……”
温凛月喊了一堆人的名字,最后竟连张嬷嬷都喊了出来。
她晃着季书闲的手臂,奶声奶气地说:“张嬷嬷,你给阿月讲故事好不好呀?”
季书闲没想到小妮子竟还惦记着张嬷嬷。
张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跟梁叔一样,大半辈子都在王府里操持。她是季书闲生母和贵妃的奶娘,打小就贴身伺候和贵妃,并陪着她入了宫。
只可惜天妒红颜,和贵妃三十岁不到便香消玉殒了。和贵妃走后,张嬷嬷就一直照顾季书闲的起居。甚至陪他一起去了北境军营,一待就是好几载。
三年前,张嬷嬷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身子骨就大不如从前了。季书闲不忍让她继续操劳,便将她送去了乡下颐养天年。
温凛月小时候时常留宿裕王府。小妮子胆小怕黑,夜里不敢一个人睡觉。季书闲便差张嬷嬷陪她睡。这一大一小倒是处得极好,温凛月特别依赖张嬷嬷。
小妮子发着热,全身滚烫,抓着季书闲手臂的一只手犹如火炉一般炙烤着他的皮肤。他觉得难受,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小姑娘攥得尤为牢固,掰都掰不开,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根浮木,舍不得放。
季书闲无奈,只好任由她这么抓着。
她深受梦魇折磨,表情尤为痛苦。想必又是梦到了温家的那场劫难。
不多时,两道身影从天而降。
少年一身黑衣,英姿勃发,稳稳落地,鬓发一丝不苟,额前碎发甚至都不曾抖动两下。
一旁的太医院院正和太医却是官帽不整,模样狼狈。药箱里的药险些洒出来。
刚被裴长青揪着衣领飞了好几里路,和太医紧闭双眼,吓了个半死,一把老骨头险些散架。
眼下落了地,他喘着粗气,气息不稳,嘴里骂骂咧咧的,“死长青,你就不能飞慢点?你会轻功了不起啊!”
可怜他的一把老骨头呦!懂不懂点尊老爱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