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行突然想起,似乎一开始的白苏萌也是这样快乐,只是婚后的她逐渐活成了一个温婉端庄的模子,为事业投注了绝大多数精力的他也不再欣赏,她得体微笑下逐渐黯淡枯萎的灵魂。
这一刻柯行突然意识到,这段婚姻不像他认为的那样无疾而终。他自以为用足诚意的低头挽留,其实只是不愿投注更多心思的、傲慢的放弃了探究。
柯行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惊扰这不再属于他的氛围。他默默地退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只是这剩下的两个多小时,他始终没有睡着。
洛洛缠着虞路不准转移话题,虞路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大有洛洛不说什么事就绝不松口不考虑的意思在。
洛洛看上去乖巧无辜,有时候胆子大的让他都惊讶。
毕竟普通的六岁小姑娘可不会单独跨区到甜品店见网友,然后三番两次约少年人出来玩,更不会在傍晚拿着两听可乐敲响半地下室的门。
“那好叭,我先说,但你一定要认真考虑哦,这关系到咱俩的友谊能不能升华……”洛洛吐了吐舌头,满嘴跑火车。
认识久了,小鱼真的越来越不好忽悠,啊不,可爱了。
“嗯。”虞路一边思考着今晚做哪几套卷子,一边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
“我有一个奇怪的同学,Amos,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他是德国人,嗯,不喜欢说话,可能有点自闭。就是他邀请我去德国,去见一些很有趣的老师。小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我保证很有意思的!”
洛洛很积极地举起左手,做出一个发誓的手势。外公外婆今天下午临时要出急差,飞去漂亮国处理合作的事。舅舅把她送过来之后也要回z市,好像是薛阿姨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同事,让舅舅危机感大增,他准备提前求婚的计划,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名分。洛洛为舅舅感到高兴,当然不能影响他的求婚大作战了。
原本说好外婆陪她去德国,这下众人都没有时间了。洛洛私心里不想延迟计划,她已经很迫不及待了。昨晚和妈妈通电话的时候爸爸不在,洛洛敏锐地注意到妈妈的态度是松动了的,反正有保镖叔叔阿姨们陪着她,没有监护人陪同也不是什么大事。
洛洛心想,那带她的好朋友去也没什么吧?他们还可以尝一尝德国的冰淇淋呢!
不同于洛洛的乐观,虞路觉得这件事很不靠谱。一个自闭症的外国小男孩请洛洛出国见老师,怎么听起来像某些电信诈骗?
虞路详细地问了洛洛这件事的始末,洛洛把从外公那里了解到的Amos家族的信息也告诉了他。
“签证的事你不用担心,之前Amos的管家爷爷说了,如果我要带朋友过去,最快两天就能搞定,不耽误我们后天出发……”
虞路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以洛洛的家世背景,他考虑这些问题是没必要的。洛洛的亲人不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小鱼,你考虑好了没有呀?”
对上洛洛亮晶晶的眼睛,虞路答非所问,“为什么想到邀请我?”
“因为你是我在帝都唯一的好朋友呀,这种好事当然要叫着你了!我还没去过德国呢,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呀?等我们见完那些科学家,一起去参观那些像童话世界里的小镇怎么样?据说德国的香肠和猪肘子也很好吃……”
虞路不置可否。他懂事以来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有人生活在温暖的阳光里,所见所得都是善意美好;也有人生活在湿冷的阴影里,任由周围的人践踏。
这些真实而残酷的道理,日复一日地践行在他淤泥般的生长环境里。少年从不妄自菲薄,他毫不怀疑自己有一天会挣脱出来,迎来自己的光明和自由。但是此时此刻,他深刻地感知到他和洛洛之间的阶级差距,并非他的努力追赶可以填平。
虞路最终还是在洛洛失落的目光中拒绝了她。
洛洛似乎意识到什么,“小鱼哥哥,是不是我的要求给你带来了困扰?”
“我要刷题准备物理竞赛,为冬令营做准备。”虞路云淡风轻地说。
这也不算说谎,只是把他的计划提早了半年,虞路原本预计的是明年参加奥数夏令营。
虞路一直是个很有计划性的人,高度的自主和自律性贯彻了他的十年人生。
然而这天傍晚,当他目送洛洛远去,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到半路,忽然转身朝他招手,笑容明媚如不合时宜盛放的春光昭昭。
少年忽然生出一种更迫切的、要更快成长起来的渴望。他的野心一直野蛮生长,却在此刻彻底具化——
终有一日,他会以一种坦然从容的心境,担得起任何荣辱,受得起任何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