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于青一纸念毕,周遭众人顿时炸起锅来。
“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我小姑子分的那钱,我跟我当家的还拿不到,以后还得一直养着她是吗?”
“反正都是要分下来的,怎么还不一起分来?还……五十年?谁能等得了那么久啊!这下可好,还真得留个累赘在家了……哼。”
“哎这样其实也行,至少也是个长久进项,一年十几两银子,就是在家留一辈子也没什么了……”
“这可太好了!这样囡囡就能跟我回家了,一年实际量一找你,她爹也不会不让孩子回来,也不怕她爹全给败花……囡囡以后的日子也不愁了!”
……
安珞听着周遭的议论声,众人虽言人人殊,赞同也有、不满也有,可也知道、这官府下的决定,他们根本无权反驳什么。
……不管为了什么,是情也好、是钱也罢,总之此则布告之后,那些受害女子的家人,至少是终于真正接受了、那些姑娘们长久地归家。
且布告上最后一条,也给了这些姑娘们选择的权力,若真是家人只认银钱,她们即便能回到家中也难得安宁,那她们自可以鼓起勇气、选择另立门户。
虽然另立门户于她们而言,也代表着她们身前将再无保护,日后就要靠她们自己,去面对来自外界的恶意和艰难。
可……那终归也是另一条可行之路,不是吗?
她和闵景迟能从官员府邸和太清观中救出她们,时仁堂能医治她们身体上受到的伤害,京兆府能护得住她们此时、为她们将前路打开……
——可最终要怎么选择,最终将如何走下去,能永远作为依靠的,仍旧只有她们自身。
此时,一旁那妇人也在听过布告的内容后,怔愣了好一会。
本来,听到尤文骥如她所愿地、说出太清观搜剿银钱的数目时,那妇人还有几分得意和暗喜,可待到于师爷将布告全部念完后,她也就只剩下了目瞪口呆。
她本就是为了银钱才来,更在来之前就做好了计划,想着用女儿分下来的银钱给家中买房置地、给儿子娶妻生子。
只要将女儿再嫁的远一些、偏一点,那她甚至还能再收一次嫁女儿的银钱!
可眼下一听,这原本一次能到手的银钱一下被分到了五十年,甚至她若想拿到全部五十年的银钱,就决不能让女儿出嫁!
毕竟布告上说得很清楚,只有本人单独前往京兆府,才能领得到当年的银钱,甚至连代她领取都不可为!
凭什么!?那可是她女儿!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肉!她养了这么个赔钱货这老些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回头钱了,凭什么不能由她拿去!?
果然是赔钱货,简直一点财都带不回来!
妇人越想越是觉得不忿。
可这毕竟是京兆府的决定、那银钱也在人家官府手中,她纵是再不愿,也只能和众人一样、认了下来。
然而此处预想中的进项的落空,她自然也就对其他“进项”更紧切起来,目光落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手上。
那妇人也不是未见过乡间那些、因着意外的磕碰摔打,胳膊手一时间使不上力、动作不了之人。
不过就是错滑拉儿(土语脱臼),甚至连郎中都不用找,只要寻个性子精细、手上有准儿的人,直接对准位置给推回去也就是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眼下她这伤,可不是自己不小心弄的,而是被人给打的!那她可是绝不能白遭这个罪!
有了自家小蹄子今年那十四两半打底,她再要来两根金钗压箱,这聘礼也足够给她儿子、在城里聘个体面媳妇了。
至于剩下的钱,就把那丫头留家中养着就是了,一天一斤粗粮而已,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样想着,那妇人便又转头看向安珞的方向。
此时的安珞在她眼中,几乎已经是个站立的钱袋。
因着京兆府这则布告,众人原本对那妇人与安珞冲突的关注,便全都转移到了这则消息上来,眼下那妇人的眼睛又是滴溜溜一转,下一瞬便再次哭嚎了起来。
“哎呦——哎呦喂!我的这个手呦!”
她举高着受伤的那只左手,喉咙里声音尖锐,哭嚎声更是一声大过一声,已经有了要盖过周围议论声的趋势。
“哎呦!可疼死我了呦!我这个手这是废了呦!以后我可怎么干活、怎么生活啊天老爷!您可要开开眼为我做主呦!”
早在那妇人的目光重落到自己身上那一瞬,安珞便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
待到那妇人一开口,她更是立刻便猜到了那妇人心中所想,唇角微勾冷笑了一声,目光低垂向脚边一扫。
而除了安珞,尤文骥也是才听到那妇人又哭喊起来,便转头向她望去,却只见视野中一道虚影飞过——
“……哎呦!”
随着那妇人突然发出的一声痛呼、打断了她那十分连贯的哭嚎,尤文骥也眼尖地看到,一颗石子从那妇人举起的手掌处、掉落到地上。
——那虚影并非是他眼花。
看清了那是颗石子,尤文骥顿时向那石子的来处——也就是安珞的位置看去。
安珞感受到尤文骥投来的目光,亦微微转头回看。
对上尤文骥略带惊奇的询问目光,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得到安珞示意,尤文骥顿时心中有了谱,再看向那妇人,正见她那“无法动弹”的手、幅度极小地扭了扭,而妇人也慢慢回神。
那妇人也没想到,自己这嚎着嚎着,手上却突然又是一痛,下一瞬竟然就好了过来!她现在除了还觉得手腕处有略些痛以外,倒已经是操控自如、无所妨碍了。
这、这不争气的东西!怎的还自己就好了起来!?
妇人心中暗骂了两句,却也注意到,随着自己刚刚那又一顿哭嚎,围观众人也都渐渐回想起了之前院中的冲突,重新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来。
她微微一顿,眼神又闪烁了几下,便再次打定了主意,只当自己的手还伤着,继续再哭嚎了起来。
尤文骥见那妇人还是这般作态,也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微微皱眉。
他喝问道:“那妇人,你这手当真是伤了吗?若无伤装伤,可是讹诈之罪,你可想清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