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咱们公司怎么了?” 三合板做的木头办公桌被董源拍的发出‘咚’的巨响,如同要把眼前的肥胖男人吃了一样,董源强压着自己的怒火质问他,就在半分钟前,这个身为董源上司,也是这家影视后期公司的老板的男人亲口告诉了董源,公司破产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小董,”老板说着擦着额头汗——办公室里没有空调,8月底的气温还很闷热,但是因为资金紧张,董源就职的公司迫不得已将非必要的耗电设备全部关闭以节约资金,“甲方那边,因为项目没能过审拿到版号,不得已将项目暂停了,大甲方和投资方那边也听说在考虑撤资的事情,小董啊,我知道你的辛苦,但是、但是、哎……这世道……” 董源很清楚,这两年影视业是越来越难生存了。作为上游的开发公司拿不出能够进入制作环节的项目,自己就职的这家后期公司能接到的活儿自然跟着减少,项目少了员工也越来越少,现在算上自己和老板,公司总共才10个人,与其说是公司,说是工作室也不为过。 10个人的后期公司想要运转起来很困难,如果不是董源身兼数职,从后期制片到调色调音,一个人撑起了大多数制作环节,每天没日没夜人和机器都不休息的干活儿,这公司估计早就倒了。 胖老板拉业务的能力一般,但很能画饼,董源在他手底下干活儿,很清楚他是在画饼,但他依旧觉得这人十句话里怎么也得有几句真话吧?对胖老板许诺的项目完工后巨额项目提成,董源或多或少还是有点期待的,毕竟这笔提成对背负着千万债务的他来说,就算是杯水车薪级别的,也好过没有。 然而董源没等来项目提成,反倒是等来了公司倒闭的消息。 胖老板大概也看出了董源的愤怒,用略带讨好的口气说道,“小董啊,我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人,全公司上上下下都靠你,你又懂管理又懂技术,还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更是国家电影学院毕业的,就你这个简历拿出去,哪家公司不得抢着要你对吧?所以……要不你先去投投简历面面试?在这段时间我照常给你发工资……” “为什么这种时候才告诉我公司要破产的消息!其他人呢?其他人知道吗?” “我这也是没办法,甲方不给钱,我这每开着一天公司都是一笔……咳咳,其他人还不知道这消息,我这是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儿上先跟你投个口风,你可别到处乱传,毕竟万一这两天甲方又决定继续推进项目了呢?” 推进个锤子!他们那个破项目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董源在心理怒吼道,第一次送审就被打回来300多处修改,甲方的那个后期统筹是毕业没多久小姑娘,自己看着她一边哭一边整理修改报告,之后第二次送审更是遥遥无期,期间夹杂着一次又一次导演要求的额外修改,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修改竟然让这死胖子答应甲方免费!要知道自己这边所有的修改都是算工作量,应该有增项和分成的才对啊! 董源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直接让他连张嘴的机会都没有了,没等董源去开门,胖老板的办公室门就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是两名警察,在出示了证件之后,二人走到胖老板跟前,“有人跟我们报案,说你拖欠了他们货款已经数月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是,警察同志,等等,等一下,我知道这事儿,让我跟李总通个电话,我亲自跟他解释一下就行真不用麻烦您二位!” “李总?”董源一愣,紧接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老板,“五个月钱的那一批阵列的钱我不是当时就提交请款申请了吗?你不是也签字了吗?怎么可能没有转给李总!” “我、我这不是想着资金周转不开想先等等……” 警察看了一眼董源,转头给胖老板带上手铐,“通知你们公司的财务跟我们也走一趟吧,看起来这里面的事儿不是你能打个电话就解释清楚的。” 看着胖老板被带走,董源忽然松了口气——万幸,自己当初没有答应胖老板让他兼任公司财务的想法,不然这会儿被带走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他了,自己也得跟这个恶心的胖子组队吃牢饭。 这也就是他仅仅是拖欠账款,这要是借了高利贷,来抓他的可能就不是警察了,到时候有人给他绑上块砖头送这胖子去西湖底雅座喝茶也不是没可能。 董源捏着眉头,看着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公司里几个实习生,“散了吧散了吧,今天公司放假了,把工程文件存一下,回家好好休息,大家都好几周没休息了吧?” “董哥,你跟我们稍微说说,老板这是怎么了?” “不该问的别瞎问,散了散了都散了,我也要回家歇会儿了,有什么事儿电话联系。” “那董哥,项目的话……” “……先暂停吧,等老板回来再看看情况。” 董源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把公司倒闭的消息告诉其他人,他不是什么善人,如果公司里其他人和他关系都不错,或者是他的下属,那么董源还可以私下跟他们多嘴提一句,但是眼下公司里的人要么是实习生临时工,要么是就比实习生强点有限的刚入职的新人,自己没义务照顾他们。 而且就公司这样,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快完蛋了吧?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董源实在没有精力再照顾别人了。 整理好丢在办公室里的脏衣服,董源看了眼堆在墙角的那一摞光盘,那是甲方之前要送审用的样片光盘,本来自己加班加点的都给甲方压盘了,却突然来消息说二审要用移动硬盘,结果这一批光盘就这样在自己办公室墙角落灰去了——而且压盘的费用甲方还没结呢。 “这破公司……”董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骂了一句,背上书包走出公司,五点前的阳光依旧强烈,董源手搭凉棚抬头望天,这是他这个月头一次这个点走出公司大门,或者说,是少有的走出公司大门,为了赶进度,他都在公司里住了快一个月了。 董源的公司坐落在首都的东边的一座影视园区里,从环路位置上看都在五环外了,这地方有山有水有树林环境确实挺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交通不怎么发达,周围好几公里连个公交站都没有,从最近的地铁站出来都要骑车好久才能到, 董源习惯性的打开叫车软件准备叫个车回家,但是突然他又想起刚才公司破产的消息,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公司已经不能报销打车费了,现在自己只能看看运气如何,能不能找个共享单车骑回家了。 不过这次运气依旧没在董源这边,他都沿着河边小路走到大马路上了,也没看到一辆能骑的共享单车,唯一的一辆还被人上了私锁,锁在园区的栅栏上,那没有锁上的共享单车自带的电子锁,仿佛是那私锁的主人在咧着嘴嘲笑路过的每个人似的。 等董源走到公交站坐上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两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董源这些年都租住在城市东边名叫摞箱的小区里,这里的楼看着就好像用一个个集装箱摞起来的似的,因此得名摞箱,抬头望去密密麻麻的方块窗户和涂得五颜六色的外墙,随着事件的侵蚀早已变得没有当年的新奇感,只有被风雨摧残的破败感,董源在搬来的时候甚至一度怀疑这小区就是为了嘲讽自己这样的人才存在的。 因为缺乏必要的物业管理,这地方的居住环境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一栋楼里你能见到像董源这样的合租租户,也能见到在外面平台开店的私人作坊,甚至还有租下几间房间当公司或者工作室的也不是没有,一天24小时,这地方说好听那叫做充满烟火气,说不好听的,那就叫老破小脏乱差。 董源不想住在这里,但是奈何这地方租金实在是便宜,当初合租的时候一个月都不到一千,这两年稍微涨了点,但是也才一千出头,而且和他合租的那对儿情侣见董源一个月也回来不了几天,甚至还大方地免了他水电费,只要有空买点水果给他们就行。 屋里没人,董源将脏衣服一股脑的丢进洗衣机,启动电源之后,他趁这个时间去洗了个澡,在公司天天加班,他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了,好在他有自己的办公室不用在意身上的味道,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董源者才注意到,镜子里自己那张满是胡茬,和有着永远去不掉的黑眼圈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胡子……上次刮是什么时候来着?” 肚子并不饿,或者说董源现在根本就没心情吃饭,洗了澡倒在自己床上,董源一阵一阵的犯头疼,现在找工作并不好找,席卷整个影视行业的,甚至是席卷全行业全国全球的失业浪潮,让许多人都没了工作,僧多粥少狼多肉少,留给董源的机会可不多。 而且董源还有更沉重的包袱。 四年前,一种名叫字节币的数字加密货币的热浪席卷全世界,无数的热钱涌入这个盘,看着那仿佛又一次资本革命的大潮涨起,所有人都在狂欢下一个高点会在哪儿,而董源的父亲也耐不住这股热浪,卖房、卖车、倾尽全部存款、甚至是举债借钱投入到了字节币的市场里,期待着能够一夜暴富。 他几乎成功了,准确点说,成功了做到了一夜暴富的75%——他一夜暴了,差一点,没富。 字节币的崩盘几乎是瞬间的,短短两天时间市值蒸发的比千足金的位数都多,而董源一家在这场大崩盘中满盘皆输,不仅全部家产清零,甚至还因为举债而背上了巨额的欠款。 董源的母亲当年就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和为了还债过劳去世了,董源的父亲则被债主上公司讨债闹得连饭碗都丢了,现在一蹶不振彻底摆烂,如果不是董源接下了这比债务,他和自己亲爹可能以后见面就只能阴阳两隔了。 但是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董源现在每次见自己老爹都能看到他穿着一套漂亮的蓝色带白条的衣服。 好在债主知道不能把最后能还债的人也逼死,他们给董源免了好几个点的利息,让董源以还本金为主,并且也没有大肆宣扬他欠债的事情,甚至给他找了现在这个工作——董源当时入职的时候,这家公司还是每年能接十几部戏的后期项目的大公司,在这儿挣钱,只要肯干钱少不了。 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现在这公司也完蛋了,董源不乐观估计那胖老板很快就能和自己老爹唠家常了。 要不,改行去送外卖?或者送快递?干干第三产业?听说有地方的人摆摊卖炒粉十几年赚了好几套房出来……总而言之不能在这里停滞不前,自己必须立刻找到下一份工作,要挣钱,要一直挣钱,不然那2000多万的欠款,别说本金,就连每个月那微不足道的利息自己都还不起。 但是突然间,董源心底用涌上来一股难以描述的无力感觉,就仿佛躺在床上的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似的,连呼吸都让他觉得困难,疲劳,无奈,压抑,对未来的恐惧,让董源甚至想就这样一死了之。 “到底是从哪儿开始错了呢……” 董源喃喃自语道,明明自己是怀揣成为电影人的梦想选择的大学,学的制片专业,本想着找一份能够不断上升的工作,哪怕是从底层的执行制片开始做起,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有自己当制片主任甚至是制片人的片子,但是为什么现在自己别说实现梦想,甚至连活着都如此困难了呢? 是因为家里在字节币上的错误决定?还是自己大学毕业之后找的工作起点就有问题?还是说自己的梦想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走上了现在这条通往破灭结局的路呢? 不,一切都和别人没有关系,都是自己能力不足导致的,如果当初再跟着老妈一起劝劝老爸,如果当初自己毕业的时候没有草率的选择当初那家的后期公司作为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如果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再多认识一些人……未来是否会改变呢? “混蛋玩意!”董源越想越不知道答案,紧咬牙关才让自己没有因为愤怒而破口大骂,“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我一定要改变着该死的结局,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如果你真那么不甘心的话,老夫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董源被突然在身边出现的人声吓得直接从床上一蹦三尺高,此时他的房间里不知道从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高一矮两个他不认识的人——准确点说,是两个不管是身材还是模样都非常非常美的两个女人。 二人一高一矮,高的身高大概在180以上,比董源还高,有这中性的模样和高挑的身材,齐腰的黑色长发被束成一条马尾,穿着纯黑色的西装套装和男款皮鞋,一手还拿着个扁平的银色酒壶,刚才和董源搭话的就是这人。 而另一人则是个看着和初中生没有太大区别的小孩子,但是一头醒目的亮粉色短发,和同样是亮粉色的瞳孔却让董源有一种说不出的神圣感觉——不是恐惧和诡异,反而是那种看到神佛之后想要纳头便拜的神圣感。初中生穿着一身同样是粉色的连衣裙,风格的话,董源突然想起了公司里那刚来的实习生说过的一类风格,地雷系女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