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里的光朦胧地映在周围,游乐园各色灯光在更深层次的黑暗中闪烁。
江问月高举着镰刀,对眼前的情况有些茫然。但在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中,她本能地保持平静和淡定。
她垂眼看着脚下的鬼魅,看到了她一身洁白的婚纱。
“现在连都能穿的起婚纱了,为什么我还是一身破衣服?难道这个世界上,鬼都比人有钱了吗?”
江问月无声地在心里吐槽着,以缓解内心的紧张。她的余光扫视着周围的人群,视线在他们胸口前的徽章上微微一顿,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这里是晚上,看来跟X-0028距离遥远,有一定的时差。”
“那是代尔兰第一军校的徽章?……之前那张报纸上好像提过,说是这些军校的新生已经结束了军校,现在正在参加军校联合赛……看这情况,看来发生意外,死亡率好像还挺高的。”
“那岂不是说现在正在直播。”
江问月皱了皱眉。
虽然之前她一直待在X-0028星球上,但是她通过那张老旧的报纸不断在汲取外界的知识。
那张报纸知识覆盖面极广,有旅游星球推荐、有美食报道,甚至还有治疗不孕不育医院的联系方式。
这么几年的时间,江问月通过它大开不少眼界,自然也看过一些时政消息。
“帝国领导的作风一直以来都很强硬。之前怀疑卡尔曼星球上的人是鬼,就朝卡尔曼星球放射了大量的镇定剂。要知道,镇定剂超过一定数量,是要致死的。也正是因为此,原本繁华的卡尔曼星球到现在都还没有发展起来。”
“现在这些军校生到这么危及的关头,居然还没有人出现援救他们。这就代表着外界根本进入不了这里。而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我,便会成为他们格外关注的对象。”
“他们迫切地想要研究我,想要知道我是怎么出现的,甚至想要知道我是谁。现在,我必须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神秘和强大,让他们不敢轻易地试探我,或者说窥测我。”
“毕竟现在科技和基因职业者的手段神秘莫测,我并不能保证他们无法通过我现在的影像查询到真正的我。”
虽然神是无所不能的,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神。
江问月只是沉思了一下。
然而在外人看来,她却像是游刃有余地拿着手中的镰刀,黑色、看不出材质的镰刀之下,是女鬼瑟瑟发抖的躯体。
原本嚣张而又张狂的女鬼,在这一刻弱小而又无助。
但经历过刚刚那一遭的所有同学,都无法忘记女鬼肆意残杀的场景。他们的很多朋友、同学,都死在了它的手上。他们和女鬼之间的差距悬殊。
女鬼和那神秘人之间的差距更悬殊。
在有了比较之后,他们对神秘人充满着敬畏和崇拜。甚至就连江问月垂眸深思的样子,都好像是在思考如何制裁镰刀之下的女鬼。
显然,女鬼也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娇弱的身躯在呼啸的风中颤抖着。
但事实上——
江问月只是在回忆黑暗神的样子。
作为在黑暗神旁辛苦工作几年的打工人,江问月可以说是离黑暗神最近的人形生物,没有之一。也因此,只是几息之间,她的气质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黑暗的、充满着死亡的气息,阴冷而又冷漠。
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是一直注视着江问月的温煦。
这种带着浓郁的黑暗气息让基因职业为天使的温煦本能地感受到不适和厌恶,然而胸腔内滚烫而又热烈的情感却在强烈地撕扯着他。
他想远离又靠近,身心呈现出极端地矛盾。
但事实上,江问月只想简单装个逼而已。
她回忆着黑暗神操作死神权柄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但很显然,黑暗神向来沉默寡言。在审判的时候,从来不会多说一个字。
也就眼神吓人一点。
但江问月不行啊。
众所周知,一个好的装逼现场,不仅要动作干脆利落,并且话语要高深莫测,最好连自己都听不懂的那种。
她翻遍了脑海中的所有词汇,终于七拼八凑地想到了几句台词。
江问月心下一定,她高高地举起镰刀,进行无形地宣判。清丽的声音在黑暗的声音中响起,庄严而又神圣:
“我令万物生,我使万物死。”
“你向我呼吁,求我仁慈。①”
“我赐你永生,赐你垂而不朽。”
“而今,你该在狂欢中真正死去。”
话语落尽,江问月终于将镰刀落下,砍断了那根鲜红的、耀眼的线条。同江问月想象的不同,这线条连接的并不是人,而是鬼魅。
线条从中间崩断,化作点点光线消散在空气中。而它身上的那件洁白婚纱也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
大片大片的血渍凌乱地洒落在白色的婚纱裙上,甚至纱裙的尾上隐隐有暗黄的痕迹。在女鬼消失的那一瞬间,一只纸飞机飘然落在婚纱上方,就好像它们本是一体。
江问月落下一直高举的镰刀,将左手的提灯抬了起来。提灯越接近婚纱,它里面的光芒便越加明亮。婚纱和纸飞机在这明亮的光下越发透明,慢慢的,薄的就像是一层纱。最终,婚纱和纸飞机消失在了原地。
江问月低头晃动了一下提灯,提灯的灯璧上出现了婚纱和纸飞机的影像。
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手上镰刀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或许是吸收了那婚纱女人的力量,镰刀隐隐发沉,就连刀身上的轮纹都显得更加深邃。
她低头看了一眼底下的人。
大部分人的脸上写满了悲戚的神色。
他们茫然地抬起头,神色恍惚地同江问月对视着,眼里看不见光彩,黑洞洞的,比绝望还绝望。江问月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举起镰刀,刀尖直指天空,在众人迷茫的视线里,划破天幕。
所有同学都睁大眼睛,他们此生看到了永恒的、铭刻在记忆里难忘的一幕。在太阳和月亮并存的夜晚,天空上陆陆续续下起了雨滴。
雨滴在光芒的折射下,汇聚形成他们熟悉的、半透明的身影。是他们在乐园死去的朋友。
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和不可置信,那些身影回过头来,朝着他们露出了含蓄的、羞涩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又安宁。
他们怔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角微微有些泛红,心里微微泛着酸涩。唯有一人无动于衷。
温煦对这些死去的人没有什么感情,毕竟他们平常并没有什么交流。他坐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神秘人的一举一
动,胸腔里的情感汹涌而又澎湃。
在婚纱和纸飞机消失后,他没有错过对方低头看他们的眼神。悲悯而又冷漠。
温煦坐在地上,轻喘着气,看着周围同学或是喜悦或是悲伤的神色。在各路嘈杂的声音中,他听到了那个戴眼镜的、瘦弱男子低低的呢喃声。
“这是神明的恩赐吗?”
这是神明的恩赐,更像是垂怜。
温煦垂着翅膀,从地上站了起来。
随后,他看到神明垂着眉眼,看到了他。
那目光,就像是对他一个人的垂怜。独属于他的私有注视。
江问月停留的时间并不算久,几乎是当提灯里的光熄灭后,她就消失在了原地。没过几秒,几艘飞船透过刚刚江问月划破的天幕降落在了这片区域。
成片成片的乌鸦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