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努力地让自己说得轻松点。
钟谙闻言,身子重重一晃,她忍住泪意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放下了他。季双宿看着她尚且稚嫩的脸,被咬得全是血的嘴唇,少女身上亦布满伤口,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血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她了,只能靠用手抚摸记住她。
“钟谙,小爷好后悔……早知道今天要死,之前,之前,就对你好一点了……”季双宿忍了许久,眼中的泪突然就混着血水流下来。
他好不甘心啊!
“……你对我很好很好,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钟谙追问道:“什么?”
“罢了……钟谙,你一定要找机会,找机会去剑冢,答应我!”
钟谙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将来,忙不迭点头,咬着牙坚定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努力练剑,去剑冢取剑!”
“把,把留影石拿出来,我有话,给师父……”
钟谙知道他此刻是要交代临终之言,双手颤抖着掏出了留影石,催动。
他躺在钟谙的怀里,对着天空,声音平静,“我季双宿,愧对师父多年栽培,如今技不如人身死道消,与任何人无关,希望师父不要迁怒他人。我身无长物,唯有洞府一座,留给师父,一身剑骨,死后任师姐钟谙,随意取用……”
听到最后一句话,钟谙再也忍不住,她心中剧痛,这一瞬间,突然明白少年刚才想问出口的话。
他把一身最珍贵的东西,毫无保留的送给了她,让他们的师父——云池仙门最强的剑修作证。若钟谙还不明白他的心意,也枉活两辈子。
“季双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要死,我要你日后亲口问出来!”
他终究没有问出口,也再没有机会开口。
因为喜欢她啊,所以不想让她被自己的死困住,他希望这个平日里好吃懒做随心而活的师姐能在修真路上走得很远很远,活成最快活恣意的样子。
少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贴在紧抱着自己的钟谙耳边,用尽全身力气。
“我一点都不后悔,师姐……好好活着。”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林中响彻天际的,是少女绝望的哀嚎。
“妹妹你从思过峰下来了?身体可有大碍?”钟熙的声音将钟谙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对方正关心地看着她,毫不受她的冷淡影响,“听说长老们罚了你七天七夜寒泉水刑,你如今是臻羽师叔唯一的弟子,师叔怎么,怎么不帮你求求情?。”
这就是钟熙,一句话说得一波三折,既要提醒众人季双宿被钟谙害死,又要挑拨臻羽道君和她的关系。
以为自己会发怒会动手是吗?可是自己早已不是当初傻傻的钟谙了。
“师姐不是和门中说是我的失误害死了师弟吗?既然如此,你难道不觉得罚太轻了吗?”
她尚未作答,钟熙身边的俊秀青年就冷下了脸,语气不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姐姐在关心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冷嘲热讽,你这个不忠不孝的——”
“大师兄是想说,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白眼狼是吧?”钟谙翻了个白眼,望着慕容越全然不惧,“首先她不是我姐姐只是我师姐,且还不是同一师尊座下,我没必要对她忠。其次上南钟家已经说过和我断绝关,哪怕长姐如母,和我也没关系,所以我没有不孝。”
“巧言令色!刁蛮自私!诡计多端!”
“越师兄不要生气,妹妹只是还在怪我,”钟熙直爽地笑了笑,对她说,“没事,我晓得你心中怨我。只是我担心你身子,我给你备了大元丹上品聚气丹和回元散等物,回头给你送去住处。”
身边围观的弟子多了起来,闲言碎语低低地传进钟谙耳中。
“明明是她抢了钟师叔的身份,白当了钟家十多年千金小姐,如今倒是先摆大小姐脾气……”
“就是,钟师叔还这般关心她,果真就是白眼狼!”
“嘘,小心她记仇!想想季师弟是怎么死的,你不想活啦?”
“钟谙真是心狠手辣……臻羽道君怎还不将她逐出师门!”
这样的闲言碎语,自季双宿死去后,她已经听了三个多月了。
钟谙早已麻木,要说半点不受影响那是不可能,可是除了无视她又能如何?
“不必了,这些都是丹鼎峰的师兄弟们一片心意,师姐借花献佛也就罢了,我可不想害那些师兄弟伤心。”钟谙讽刺道。
知道慕容越倾慕钟熙,听到这句话,果然见这位门中出了名的公正严谨,受弟子敬仰的大师兄脸色沉了下来。
“妹妹你怎么会这般说我?这药是我特地买给你的!”钟熙故作生气,她当然察觉到了慕容越的不快,赶紧解释道,“我将这个月的门中供奉可都掏出来了,你还这般误会我,妹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是吗?没想到我离开之后,钟家艰难至此,连几瓶药都要你自掏腰包。”
钟熙一噎,她反驳不了干脆又开始怀柔,目光温柔关爱备至地看着钟谙,偏偏慕容越很吃她这套,觉得自己这个亲师妹乐观开朗,又甜美善良。
钟谙也不和她周旋,钟熙要搞这种人设她就奉陪到底,索性扶着旁边的树低咳两声,“谢过师姐,不过我如今泡了寒潭,虚不受补,就不劳您这般费心了,回头我给你送回去。如今我身子大不如前,急着回去调息,二位若是无事就告辞了。”
她说完,虚弱地笑了笑,整个身子摇晃,似站都站不稳。她都这般光景,二人再要拦着她未免有欺压之嫌,只得看着她回八措峰。
她转身的瞬间,身后的风夹着围观弟子指责她的低声细语,像密不透风的雨,浇了她一身。钟谙冷冷一笑,捏紧了袖口。
她还有大仇未报,这些人不过动动嘴皮子,不痛不痒,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