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逃奴看着他一字未答又阖上双眼,便裹了裹衣裳躺了下来。
数息过后,仓库里响起了汉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八郎的屋子里,十郎正在盘问大梨,“他们的口音都一样么?”
大梨奇怪的道:“都一样吧。”说着推了推缩在一边的阿铁。
阿铁酒意上头,差点要睡着,被他一推赶紧点头:“一样一样,一样的不爱说话。”
“呵——”十一郎比阿铁还困呢,打着哈欠道:“也许他们不是冀州逃奴是徐州逃兵呢。不是说那边打得很凶,到处断手断脚的。”
八郎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三十人的年纪相仿,总开口的几个口音虽然是冀州那边的,但也跟冀州行商的有点差别。
“啊?”阿铁瞬间醒过来,“那……那咱们还真是不能收了他们啊!”
收容逃奴的事情,在费县人市子打点打点就能解决,至多被原主找来扯皮一番。但是收容逃兵可就是大罪了,如果李氏没有后台,抄家流放也不是不可能!
“哼!都处这么久了,有什么不能跟我们透露的。早说咱早就不费这个心思了。”大梨虽然庆幸这帮人“不留之义”,但还是有点生气。
一撇嘴,八郎幸灾乐祸的道:“那还不是怕你们不管他们,没吃没喝没车蹭,才一字也不能透露么!”
“行了,反正顺顺利利的到了费县,只要他们今夜不起坏心,就随他们去哪吧。”
十郎这么一说,当了段时间村长的大梨突然后怕起来,万一他们在村里或者路上杀人抢劫,他们还真没多少自保的能力!
于是他道:“这世道乱得太快了,不如八郎与家主说说,多买点壮奴给咱们村吧!”
“我听说现在一个壮年男奴的价翻了六倍还是很难买到……”消息最灵通的八郎叹道,“但凡有‘货’,咱家什么时候少买人了。”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
趁着蒙蒙亮的天色,大梨等人又把牛车套好,带着早早就起来帮忙的三十个逃兵往费县走。
到费县城门附近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大梨停下牛车对着为首的汉子道:“你们没身份,进不去城,从这边的路可以绕过去,往北一直走就是青州。”
为首的汉子一抱拳,“这一路多谢大梨兄弟和阿铁兄弟仗义,就此别过。”
等他们都下了直道走远,悬着一颗心的阿铁才愤愤道:“咱们兄弟是仗义,可这些人也忒不仗义了。送他这一路连句报答的话都没有,还不如对麦芽他们呢。”
“行了。他们大概觉得没对我们动手就是报答了吧。”大梨用杆子点点牛屁股,大牯牛便抬起蹄子一步一步朝着费县南城门走去。
费县的南城门坏了五十多年了,月前因为朝中愿意拨一半儿的款才开始修葺。
整个费县,能接这个大活儿的只有范生的连襟常榆家。可常榆年岁也大了,今年特别受不得冻,便撒手给嫡长子常烽主理。
大梨他们进城的今天,正是验收的日子。
常榆家的工匠,在费县乃至琅琊郡都是有名的活好,不信去看前前任城守的别院或者李氏的余甘茶馆,都是他家建造的本地地标性建筑。
替张理来验收的裴嵇也不懂这些木匠活儿,裹着厚厚的披风,大致检查了下都挺结实,门轴开合顺滑,便带着常烽回县衙结部分尾款。
不全结了倒不是费县还有工程质保期和质量保证金之类领先两千年的先进概念,纯粹是张理不想那么痛快的给钱而已。
常烽在县衙里陪了快一个时辰的笑脸,憋了一肚子气也没要全尾款,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人市子的唐三:“呦呵!这不巧了么?”
颧骨凹陷的唐三穿着狗皮袍子,正带着神鬼辟易的几个打手溜溜达达的往前走,遇到了被堵在路口的常烽的牛车。
常烽正撩着车帘子烦躁的往前看,听见熟人的声音,便回头:“啊!唐三叔啊。”
唐三出道早,也算是跟常榆一个辈分,常烽叫声叔也不为过。
“常大郎这是往家去还是……嗯?”唐三说着右手做了个拿着什么东西摇晃的动作。
也不怪唐三不嫌弃常烽不知尊敬长辈,没下车跟他说话,俩人因为同一个爱好算是忘年交。
至于这个爱好,自然是赌。
常烽被堵着的这个地方,往前去是家,拐个弯儿就是他们常去的赌坊。
看向车中不全的尾款,常烽心瘾被唐三勾动,便从中拿出一些装进褡裢里,让长随把剩下的带回去交账,自己下了车跟唐三去逍遥。
长随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一打眼就知道他拿走多少,并不劝谏,只是把头伸出车窗朝常烽道:“大郎千万早回,不然家主又要打奴了。”
“知道知道,赢了给你带范家食肆的吃食回去。”常烽头也不回,跟着唐三拐进了扬赌幡的巷子。
大梨他们在西城花了半天的功夫就把四车干菜都卖了,又买了四车村民让他们带回去的东西。
在他们再次走出常家修葺得油光锃亮的费县南城门时,从赌坊里输了个精光又守着一丝底线不肯借贷的常烽,甩开唐三等赌友的挽留,怒气冲冲的往家走。
“诶诶!你看!”已经忘了逃兵之事的阿铁指着西面,让大梨看。
大梨回过头,西面的天上无数七彩云絮,美得难描难绘。
这样的盛景,心中但有一丝空暇的人都能欣赏,从黑黢黢的赌坊里出来的常烽却只觉得刺眼。
大概地域不同,观赏的角度不同,景色的美艳程度也就不同。
在昏暗的卧房内足足睡了八个时辰的萦芯,虽然跟常烽如出一辙的头昏脑涨,却能坐在栏杆上抱着廊柱,看比费县红艳许多的晚霞发呆。
白茸坐在园子门口的栏杆上,悄声问也在望天的阿甜:“夫人这是在想什么呢?”
阿甜看了啥也没想的小娘子一眼,却道:“我哪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