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事关昨夜的一切,齐戎下意识的看向太上皇。
孙瑾只道:“继续。”
齐戎便将顾侯如何回太上皇那粮店主家的事情,一字不改的转述了一遍。
这倒是孙钊第一次知道了,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道:“仁者不危人以要名。师妹虽是女流,却也算得忘名的上士。①”
一句话把萦芯偷偷买粮给孙铄的事情定性为做好事不留名。
孙瑾认为昨夜那一出出都是全塘给儿子出的馊主意,所以听不得师妹二字,“朕不记得封了全塘给你作太傅。”
齐戎、齐令、黄让也都这样以为,听见太上皇连名带姓的称呼全录公,不约而同的吞咽了下口水。
孙钊一听,本来颇是愉悦的面色便沉了沉,“全录公在太子府教朕这许多年,彼时没晋为少傅也只是朕学而不进罢了。”
一听儿子拿自己给那个心肠忒软弱的老狐狸抬轿子,孙瑾便将喝完了的粥碗往食案上一掼,“住口!全塘老儿满腹妇人之仁,朕实在后悔没给你找个更知王道的师父!”
孙瑾一怒,除了孙钊全都跪伏,不敢说一字。
更懂孙瑾话中之意的齐令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天家父子真是常人难以揣测。自己这一夜这样恐惧,生怕被陛下兵变时顺手杀了,太上皇作为被兵变、被夺权的对象,竟然嫌弃全录公没有给陛下出见血的谋划!
不过总算自己的小命是能保住了。
闻言,孙钊站起身,直视端坐主位的孙瑾:
“父皇,……朕要的,父皇以身教朕亲手去拿,朕做了。至于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朕自有决断!
既父皇将大吴传给了朕,那臣子、兵士、黎民便都是朕的,拿他们的命换什么也是由朕做主。父皇松手吧。”
是时,挣脱出地面束缚,驱散乌云的晨光不远万里充入孙瑾老气沉沉的寝宫内,透过孙钊头上皮弁的九串彩宝,折射出让孙瑾眼底发热的虹彩:“朕给你,你能接得住么?”
“我能。”
孙瑾是怎样的父、怎样的皇,孙钊太清楚了。所以,父皇内禅后的种种举动,孙钊虽然有时候不明所以,却知道他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
让他明白,皇帝与太子的区别到底在哪。
父皇要让他明白,太子不能做的取舍,皇帝日日要做;太子不能拿的东西,无论要交付怎样的代价,皇帝都要主动伸手去拿。
这十多天,孙钊始终迈不出孙瑾希望他走出的那一步,新龙始终做不到老龙要他挥动“生杀予夺”的权柄。
皇帝穿在身上的冕服从下往上一共十二个章纹:赤舄、黻、黼、粉米、火、藻、宗彝、华虫、山、星、月、日、龙。
代表能决的黼,就是帝王可以随其意志行使杀戮权利的刀斧。
当帝王需要更崇高的利益的时候,必须能将这柄无需开刃便可杀千人、屠万国的斧头,挥向任何阻挡帝王的方向!
如今天下四分,想要吞噬其他三国的雄心,从来不止桓楚帝有。
大秦奋六世余烈,终成于秦始皇之手。
大吴积存数十年,也许将全孙钊之功!
孙瑾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但是他希望用自己的血肉让从来不需要亲自伸手去争夺的孙钊明白:哪怕皇位摆在那里,哪怕已经名正言顺坐在上面,皇权也不会自动自发的落在孙钊身上。
在孙钊主动夺取之前,哪怕孙瑾死了,他也很快会成为众多世家明争暗斗的傀儡。
这样的王道,孙瑾明白,全塘似乎明白,那么,萦芯呢?
还说不出文绉绉的大道理的萦芯,却出了个好似在犹犹豫豫的孙钊屁股后面踹了一脚的主意,足以证明她虽不中,已不远矣。
坐在全府的小书房里,萦芯眨巴着困倦的大眼睛,正在听给她梳头的全石氏唠叨。
女娘怎能不扎耳洞呢?
耳挂是什么邪道?
一晚上没被全塘放回家的萦芯,为了一会儿能体面的见张椒,不得不跟嫂嫂借衣服、脂粉,梳洗打扮。
才入都城不久还没交上好友的全石氏便拿师妹当个闺中密友,起了亲自给她梳头的念头。
这一梳不要紧,还不等全石氏称赞师妹的发丝保养得宜,就发现了耳挂的秘密。
全石氏还不知道师妹是看上了不用吃生孩子的苦才嫁给顾氏的,倒是听了师妹说是怕疼、怕下辈子投胎还做女人才不扎耳洞的歪理,气得怼了她脑后勺一记。
“哪个女娘不是趁年纪小的时候用烧热了的针扎了?根本不疼!不信你问问她们。便是没有耳饰能戴的平民,也得用磨亮了的小竹枝子插上。家里那么多珍珠宝石,师妹是怎么舍得让它们在匣中蒙尘的……”
全石氏嘴里说着,手上想给萦芯绾个十字髻。
萦芯眼见着铜镜中,自己的发际线叫她生疏的手法扯得往后移了足有一指宽,唉唉痛叫道:“嫂嫂饶命啊!疼!”
阿甜心疼道:“少君,还是奴来吧。”
全石氏只得放手给阿甜,转到侧面捏着师妹肉乎乎的耳垂,劝道:“等见过那道人,嫂嫂给你扎吧。管保不疼!”
为了不扎耳洞,萦芯连张椒都不想见了,好在全石氏暂时放过了她。
主动替师兄待客的萦芯还特意跟全石氏借了套行头,已经准备出门了的张椒却还穿着昨天宴上那套道袍。
他也不是就这一身能见人的袍服,东莱侯这么有钱,还能对他抠搜么?
张椒只是不觉得自己昨天和今天穿的一样不能见人罢了。
此时崇尚简朴自然的男人与崇尚务必锦衣华饰的女人,对外表要求的差别,天差地别。
张椒才走到二门,东莱侯父子也换了身素衣素裳走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