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就看见一贯倔强不驯的儿子在自己面前落了泪,叫了父皇......
先帝纵然不怎么在意几个儿子,但诸位皇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两个已经封王的庆王同辽王都不是什么好鸟,太子憨厚,这个老六嘛.......不听话,爱打架,也不会讨好人(呵呵).......
诶.......好歹是亲生的,看着红着眼的儿子,先帝突然想到夏氏年轻时的模样,是个极为娴静温婉的女子......
夏氏出身低微,长于市井,本来是辽王母妃俞妃宫里伺候的,他瞧着颜色好才收用的。
倒是宠过几日,但那段日子正值选秀,有了新人,夏氏便又被他搁在了脑后.......
可夏氏的肚子着实争气,就那么几天就怀上了,还生了个皇子.......
先帝也喜欢有福气的,于是又宠了几日.......然后继续丢在脑后......
至于夏氏会不会因为出身低微受磋磨,会不会因为诞下皇子被嫉妒,先帝是不会管的。
他是皇帝,又不是京兆府尹,不接这种小打小闹的案子......
再者这宫里恃强凌弱嘛......历代都有,他也当过皇子,都差不多,反正也禁止不了,这些贪图他权势的女人......呵呵,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夏氏也没有求助过先帝,许是熟知先帝的为人。
但现在人没了,先帝看着和夏氏长得有几分相似,又年幼的儿子.......
先帝突然回想起来,夏氏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求过什么,哪怕是一件衣裳料子都没有......
先帝有些不是滋味,尤其夏氏还是被他当时最宠爱的妃子之一下了诅咒,才重病缠身的。
虽然那妃子被处置了,但夏氏也没了。
人是奇怪的生物,活着的时候可有可无,不知珍惜。但一旦离开了,却又容易勾起追思。
先帝的嫔妃太多,脑海里关于夏氏的记忆就更是少得可怜,只记得初在俞妃宫里,见到这个柔顺美丽女子时的惊艳,以及他每年圣诞,夏氏好似都会给他做些针线,也记得些他偶尔去她宫里一次,夏氏拿个拨浪鼓哄着怀里牙牙学语儿子的模样.......
前者是他圣寿,着实不会有妃嫔穷到只送针线的地步,且年年送,又没好好打点他身边的太监,经常借此在他面前上眼药,他不在意,但到底记住了。
后者是她看着夏氏在阳光下逗着儿子的模样,像极了章怀太子的生母,他因过度劳累而香消玉殒的原配皇后......
至于别的时候,夏氏说过什么话,甚至连床笫间的男欢女爱他都没有一点印象,不是记性不好,实在是女人太多........
先帝是荒唐,只是但凡能坐上皇位的,没有一个傻子。
就像他素日与六皇子不亲近,不可能因为他哭一哭就突然疼爱起来。
老六也不会因为母妃薨逝就开始依赖他.......
这一点,先帝明明白白,皇帝都厌恶算计,反感被人愚弄,但此时的先帝觉得,或许怜悯一下这个儿子,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安心离开,也不那么为难.......
关怀备至,感同身受他做不到,但皇帝对皇子最大的恩赏,不就是封王吗?
照理说,后面的两个孩子最好留给太子登基后施恩,但那时的先帝还是当着章怀太子的面,承诺等老六成年后便即刻封王,要是能成为太子的助力,在帝都做个富贵逍遥王或许也是好的。
太子仁厚,以后定然能容得下他的.......爱打架或许是因为年纪小,等长大些或许就不打了。
想到这,先帝第一回将手搭在了自个儿六皇子的发顶。
他也觉得奇怪,夏氏那柔顺的性子,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刺头儿子?
先帝对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然而明显是想错了.......
后来他的老六,打架越来越狠,越来越刺头,甚至将西秦来使揍了个半死,不过想到西秦人那嘚瑟的模样,先帝觉得还挺解气。
但同时,他亦知道他的六皇子不想当一个富贵闲王,他入军营历练,他想做个让他,让章怀太子日夜需要忌惮的封疆之王。
于是先帝成全了他,将最贫瘠破败的南梁分封给他......
北疆有陈家牵制庆王,西南有萧家军与辽王互为牵制,老六嘛.......就让他自己玩吧,任他志向再高,在南梁待上两年,都得灰溜溜地回来。
先帝做太子时巡视过那地方,鸟不拉屎,破败不堪,穷山恶水还出刁民......
那时候先帝就打算以后来这地方来敲打不听话的兄弟,可惜几个兄弟都很乖,便闲置了,没想到最后用来教训儿子了。
自然还有个原因,虽然先帝自己是个人渣,但并不代表喜欢人渣。
比起庆王和辽王,老六起码还算个人,不至于造反,放他一个人玩玩也不碍事儿......
万一........先帝想到憨厚老实,孝敬父皇,爱护兄弟的太子,若真有那个万一,老六还是要靠谱点的。
那个时候的先帝绝对想不到,最后他靠谱的老六,和他最敬重的灵智大师一同,骗光他打算新修宫殿的银子,并且在他咽气后,非常靠谱地替他写了份靠谱的遗诏,自己当了皇帝.......
先帝:“........。”
此话暂且不表,无疑,齐慎利用母妃之死,得了先帝的一个承诺,此后他再未在先帝面前示弱.......
这为数不多的柔情也夹杂着算计........
而先帝也很快将夏氏忘却,唯一就是每年圣寿,在一众华贵无比,琳琅满目的寿礼中再无针线,这时候先帝会突然忆起这个年岁不永的女子。
还有一回,看着春日暖阳下,逗着小公主玩的年轻嫔妃,先帝不由得怔了怔,心里有那么一层蒙着迷雾的怅然若失。
只是这次他想到的不是发妻.......而是另一个人,不可避免又想到自己那个最为刺头,勉强还算个人的儿子。
问了身边太监一句:梁王在南梁可好?
得知在南梁过得如同乞丐一般,还经常打仗受伤的怨种儿子,先帝默了........
南梁他本来就不愿再理会,年年欠税,年年闹灾,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南梁自古出的最多就是流民,简直就是大魏的暗疮。
这都食不果腹了,那刺头怎么就不回来呢?先帝不明白,于他而言,没什么比富贵安康最好的事情了,回来当个逍遥王爷不好吗?
让他放弃修皇陵与宫殿去南梁救苦救难是不可能的,那地方连北戎都没东西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