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广播准点开播。
跟早上简单提醒今天赶集不一样,现在的通知,无疑要重要许多。 陈凡坐在桌子前,淡定地将广播机打开,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再看看桌角的闹钟,先干咳两声。 大喇叭里传出的声音,迅速吸引住全大队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管是坐在家里的,还是刚刚从集市回来,在路上赶路的,都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开机先咳两声,这是陈老师的声音吧,又有事情要通知?” “应该还是个大事,现在陈老师收了个小徒弟,很多事情都交给徒弟在做,早上提醒赶集的通知,就是他徒弟念的。” “那个小丫头也是运气好哦,不只跟着陈老师学当广播员,听说还在学电器维修,前天还写了一篇文章,公社的广播站都用了呢。” “那倒是,陈老师能够写文章在省城的杂志上发表,带的徒弟给公社投个稿子,还不是轻轻松松,……” 不等他把话说话,大喇叭里就传来陈凡的声音, “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大家下午好,现在我要发一条通知,请大家认真听。 接公社文化站通知,文化站放映队,将于5月4日,也就是大后天、的晚上6点钟,在10队村小学操场,放电影,啊,放电影。 关于放电影的注意事项,我要在这里给大家宣传一下,请大家一定要注意,那就是……” 是个鬼哦。 这时候哪还有人去听他的通知? 刚才还很淡定的社员们,此时一个个奔走相告。 “哎呀,等了半年,终于又有电影看了。” “大后天晚上放电影,今天通知干什么呢?勾得我睡不着觉!” “今年还没听说哪个生产队有电影看,只怕我们卢家湾是第一个吧?” “那说个鬼,陈老师的文章都上了省里的杂志,文化站这点面子不给?还想不想以后陈老师写文章啦?” …… 陈凡一条通知念了两遍,直到4点整,才打开收音机,转播县广播电台的节目。 随即便将广播站交给张翠娥,自己背着包潇洒走人。 从大队部出来,他没先去牲口棚取马,而是一溜烟跑到了卢四爷这里。 卢四爷正捧着本书认真练字,陈凡凑近一看,却是一本《李先生诗词》,这是63年出版的版本,共收集了37首李先生的诗词作品,也不知道是小心谨慎,还是真喜欢李先生的诗词。 或许是猜到陈凡的想法,卢四爷直起身,将一支鸡毛笔放在一根竹枝上,那竹枝便算是“笔架”了,随即笑道,“李先生的诗词,大气磅礴,堪称古今罕见,苏轼评论王维诗作时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其实读李先生的诗亦然。 画家能从李先生的诗词中,看到波澜壮阔、激越昂扬,就能画出一幅幅雄伟的江山图,如刘海粟、傅抱石、李可染、吴作人、关山月等,都创作过李先生的诗意画。” 陈凡正听得入神,却看见卢四爷指了指桌角的鸡毛笔,笑道,“你不是说国画笔法,已经基本掌握了吗,那你试着画一幅李先生的诗意画看看。” 陈凡一听,当即举手投降,“您饶了我吧,临摹我可能还行,让我凭空作画,我可没这个本事。” 卢四爷却不打算放过他,摇头说道,“无论是书、画,都要有足够的想象力,才能书画出胸中意气,否则最多只能算一书画匠,难成大气。 你的书法已经掌握得很牢固,以书衍画,国画的基本技巧伱也尽数掌握,但无论是书还是画,都少了几分神韵。” 陈凡呵呵干笑两声,“您不用给我留面子,我不是少了几分神韵,是没有一点神韵。” 卢四爷笑着摇摇头,“不是没神韵,只是神韵不显而已。” 陈凡微微一愣,哟,还能这么夸我的吗?! 卢四爷继续说道,“你的笔力已经够了,不可能没有神韵体现,只能说你写字画画的时候,胸中没有意气,如此一来,自然神韵不显。 论笔法,书在画先,先学书再学画,自然事半功倍。可若是论意境,却要反过来,先学画,再练书,如此将书画融汇合一,便能达到写字如画画,气象万千,画画如写字,篇幅严谨。” 说完之后,他再指了指鸡毛笔,“试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要是陈凡还不动,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他咬了咬牙,拿起鸡毛笔,将刚才卢四爷写的字放到一旁,扯了一张白纸过来,开始构思画面。 真的,今天我不该来的! 然而,来都来了,只怕是躲不过去。 陈凡眼珠微转,转头看着卢四爷,笑道,“四爷,大后天晚上放电影,我来接您过去?” 卢四爷微微一笑,举起手里的诗集,轻声念道,“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随即看着陈凡,“你就以这首《清平乐·六盘山》为题,做一幅画吧。” 陈凡垮着脸,好嘛,刚才是开放式作文,现在变成了命题作文,难度明显增加啊。 这算不算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没办法,既然四爷都发话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清平乐·六盘山》是吧? 上高峰?卷西风? 陈凡昂着头,努力构思那副场景,片刻后,终于开始下笔。 既然是天高云淡,那上半截就要留白,以充作天空。望断南飞雁,要不要画几只大雁? 至于后面的几句? 陈凡毛笔在纸上不停转动,又过了许久,终于在没有任何参照的情况下,第一次画出一副国画。 甚至可以说是第一副“画”。 白纸上,几乎可以用一条斜线作为分界线,将纸分为两个部分,上半部分大片留白,只在边角上画了几笔,算是南飞的大雁。 重点在下半部分上,陡峭的悬崖、近处是一条长坡,坡上植被密布,其中隐约能看见一队人沿着坡往上爬。 国画嘛,以意境为主,写实什么的就不提了,总之能看出来一些东西就行。 画完之后,陈凡呼出一口长气,将毛笔搁着,然后往旁边退了两步,“请四爷指点。” 卢四爷却不置可否,转身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壶喝了一口,看着他笑道,“听陆大夫说,你已经学完了诊脉和针灸,连董大夫的推拿和正骨也学完了,剩下的就是多积累经验?” 陈凡被卢四爷的跳脱弄得有点脑抽,等反应过来,立刻说道,“也不算都学完了吧,反正就是两位大夫教过的,我就能掌握,没有遇到过的病情,就还是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