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龙当然知道这个离开是什么意思,下午的时候简单听魏湲湲讲起了她的往事,但很多都是一笔带过,并不知道详情。
“那她是怎么走的呢?”
“车祸,听说她出事前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地走上了一条主干道上,又正好遇到了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
“那真是够不幸的,你别太难过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要好好活下去,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会安心的。”
原本是安慰对方,谁知道魏湲湲抽泣得更厉害了:“我想她永远不会原谅我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还跟她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开了家;自从她离开后,每次遇到这样下雨打雷的晚上,我都会自责得睡不着,怕她怪我不懂事。”
的确,人的一生只有经历过疼痛才能让人成长,有时候趁一时口快,换来的却是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遗憾。
一龙听得不明所以,问道:“你们母女相依为伴那么多年,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你们发生争吵,还离家出走?”
“不是离家出走,这一切还得从很久之前说起,老师,你愿意听我讲给你听吗?”
一龙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愿意,能够倾听学生的烦恼,是当老师最大的荣幸,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在我印象中,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我发誓,你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一定会惊艳的。不仅如此,我妈妈还是艺术方面的天才呢,不管是画画、唱歌、弹钢琴都不比那些名人差。”
“嗯嗯,从你的样子我能想象出来,毕竟基因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呢。”
魏湲湲的语气急转直下:“只不过妈妈家里有重男轻女的传统,我小舅很早就出来社会混了,在他二十岁的时候,想要娶媳妇,我外公外婆给不出彩礼,就让妈妈想办法。那时候我妈才大学毕业,根本拿不出钱来,无奈之下,只好跟人去夜总会赚那些来钱快的工作。”
为了怕一龙误会,魏湲湲及时解释道:“但是你别多想啊,顶多是陪人唱歌、喝酒、聊天,不会越界的。”
一龙仅仅是点点头没有打断,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她在一次接待中遇到了我的生父,那时候我妈妈已经是店里的头牌了,两个人一见钟情,还、还发生了关系,所以才有了我……但是后来得知对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家里背景很深厚,迫于压力,他并没有娶我妈过门;可妈妈依旧选择生下了我,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
一龙愤愤不平道:“了不起屁啊,这种抛妻弃子的渣男就不配活在世上,让你们母女俩吃了那么多苦。”
“呵呵,老师,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呢,不过你说得对,直到现在我也超级讨厌他。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在放学路上,一辆豪华得足以让我们家吃上好几年饱饭的汽车将我拦住,接着他从里面走下了,蹲在我面前,双手紧紧抱着我的肩膀,眼睛红红的,看着我的眼睛一直念叨我妈妈的名字,还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神经病,不过他长得倒是挺好帅气的,怪不得能拿下我妈。”
既然说到了出事的前一天,那就代表接下来魏湲湲的话开始进入正题了,一龙的好奇心也愈来愈旺盛,和小丫头跌宕起伏的身世相比而已,窗外那些纷纷扰扰的雷声、雨声、风声显得那么宁静而微不足道。
“从十岁开始,每年过生日,妈妈都会带我去游戏厅抓娃娃送我,那可是我最期待的礼物呢。但在十五岁生日那天,她却没带我去游戏厅,而是把我带到一家高级餐厅;我依稀记得餐厅里就我们三个人,没错,是那个男人组织的聚会。在用餐的过程中,妈妈告诉我,从明天开始我就不用回小舅的蜗居了,能够住上大房子,接受最好的教育,一日三餐都能吃上最丰盛的佳肴,从一个灰姑娘变身成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讲到这里,魏湲湲傻笑了几声,仿佛是在自我嘲讽:“那时候我都初三了,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这么好骗,除非中大彩票了;直到那个男人开口,才知道了很多只有在小说或者电影里才有的故事;原来我是一个有钱人家的私生女,很多年后,当初的负心汉受到内心的谴责,于心有愧,想要接我去一个天堂般的地方享福,呵呵,看来中彩票的人是我啊。”
“不是挺好的吗,你和你妈妈也能收获幸福了,那为何会发生争吵啊?”
“是啊,刚开始我也很激动,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直到妈妈跟我说,这样的生活只有我能拥有,因为对方家里的人是不允许她存在的,也就是说,我要从一个没父亲要的孩子,变成一个被母亲丢下的可怜虫。我当然不会同意,但我妈妈就像变了人,变得很严厉很凶眼神也带着厌恶,她说我是个拖油瓶,如果没有生下我就好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接盘,巴不得早点摆脱我,还警告我不要赖在她身边拖累她,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快塌了;我试图想要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会在我生日这天,让我做一场噩梦。”
心思细腻的一龙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虎毒都不食子,更何况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呢,说道:“其实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觉得那些话并非是出自于阿姨的真心。”
“可惜,等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都太晚了,当时我就在饭桌上跟她大吵了一架,还为了让她后悔,为了故意气她,说再也不要回她那里了,从此以后断绝母女联系等等……当时我就像魔怔般对她说了脑子里能想到的一切恶毒的诅咒。”
说到这里,魏湲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稀里哗啦地泪水打湿了一龙后背。
“呜呜,我、我错了,没想到报应来得太快了,那天晚上当我得知她出意外后,就后悔得不行,但为时已晚。”
魏湲湲擦了擦眼泪,哽咽道:“葬礼那天,那个男人告诉了我真相。当年我性子很野,胆子也特别大;在外边了结实很多社会上的朋友,为了共同的目标,还成立了一个组织;平日里都是小打小闹,从未惹出过大麻烦,但却时常让妈妈担心。一方面是怕我身体受到伤害,更怕的是我品性变坏,走上歪路,将来会重复她的悲剧;直到那个男人找到上了她,说要弥补对她的亏欠;她只有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我能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一龙纳闷了,发问道:“阿姨的初衷是好的,可为何要故意扮演恶人对你说出那些话?”
“或许是出于对我的了解吧?如果她跟我认真地讲道理,要我突然离开她,去跟那个我从小就嫉恨在心的男人共同生活,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之所以把话说那么绝,可能就是想让我彻底断了跟她继续在社会最底层吃亏受累的念头,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荣华富贵,过上她认为的好日子。所以,我才说,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大人了,为什么她在那个时候,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凡事都不提前跟我商量,她做的这些为我好的行为,难道真的会让我心存感激,并且收获幸福吗?”
一龙跟着苦笑了一声:“怪不得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反应那么大,是老师不对,无意间揭开了你伤疤。”
“不,我没有怪你,真的。我只是一直无法原谅当时的自己;当我冷静下来后,我才明白,无论妈妈是否理解我的想法,她的决定始终是一种爱我的行为。这种爱是出于内心的,真的想为了我好,也怪当初我太倔强了,辜负了她的苦心,连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傻孩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必要把困在自责死胡同里,只要你现在能收获到幸福,你妈妈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魏湲湲微微一吐气,感慨道:“呵,幸福哪有那么容易活动?到头来只不过从一个火坑跳进了更大的火坑;或许郑馨说的没错,我就是个野种,野鸡一夜之间变凤凰那种,所以我一刚进魏家,遭遇的除了白眼就是冷嘲热讽,背地里说闲话已经是算是克制的了;那个男人明媒正娶的老婆当着所有人的面扇过我耳光,说我没教养,在我学会用餐礼节之前,都不让我上桌吃饭,没还有他的宝贝儿子,明面上待我跟亲妹妹一样,私底下却恨不得我去死,因为对讲究血统的魏家而言,我的存在是这个大家族迄今为止最大的污点。”
一龙虽然做不到完全意义上的感同身受,但也为她的遭遇深感痛心,这傻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经历了如此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如那些想要我难过的人所愿,因为这么做只会白白浪费我妈用生命给我换来的重生机会。三年时间,我拼命地学习贵族家庭的繁文缛节,让自己蜕变了一个大家闺秀,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沉入了尔虞我诈的大染缸之中,让魏家的人对我有了些改观,最终被那个男人冠以了魏家的姓氏;在得到认可后,我便开始利用手上掌握的财富以及资源发展自己的势力,至少现在魏家那对母子已经不敢明面上跟我对着干了,怎么样,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