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 许都。 魏王府中。 曹操身形枯槁,此刻却是在侍者的帮助下,半身佩甲。 “唉~”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中颇有萧瑟之感。 “孤数月前的甲胄,如今穿在身上,已不合身,当真是天要亡我啊!” 这几个月来,他整个人瘦了数圈,原本合身的甲胄,现在穿在身上,颇有一种小孩穿着厚实衣物的滑稽感。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每日只能吃下半碗米饭,这不是将死之人,又是什么? “父王谬言了,不过是生了小病而已,吃下几服药,必能痊愈。” 在曹操面前,星夜从邺城赶回来的曹丕,赶忙弯腰恭维。 从邺城到许都,他基本上没有歇息过。 此刻曹丕风尘满面,两个黑眼圈宛如国宝熊猫一般,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精神不振的感觉。 “孤的身体,难道自不清楚?” 曹操摇了摇头,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却是没有那么害怕。 听天命便是了。 并非是人人都能逆天而行的,这天,也不是那么好逆的。 “父王,自邺城带来的名医,他开的药吃下去,可有效果?” 曹操点头,枯脸上终于是露出笑容来了。 “确实有些作用。” 从邺城来的名医,给他开了几副温和的药,吃下去,头风的症状要好上不少。 但要想痊愈,难上加难。 曹操现在还记得那几位医者的话。 若头风再次变得严重,那开的药,便要猛过之前才有效果。 一副药比一副药猛,最后到身体受不了药力猛烈,那便是药石难救了。 也就是说,从邺城带来的几位医者,虽是开药治病,但这药只是起到缓解病痛的作用,起不到根治的效果。 甚至 因为吃下这些药之后,寿命更短了也说不定。 但. 与其天天遭受苦痛,不如少活几日。 每日痛得连觉都睡不得,这样活着有甚意思? 总比那个华佗好得多罢? 华歆还夸他“医术之妙,世所罕有。但有患者,或用药,或用针,或用灸,随手而愈。” 结果医治的办法,却是“先饮麻肺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利斧砍脑袋,哪还能活? 一想到那老东西此刻还在许都狱中,他心中当即恨的牙痒痒,不行,得下令明日便将其处死! 曹操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但很快,那满是杀气的脸庞闪出萧瑟之色,他说道: “趁着孤这躯干还能动弹,能为你多做些事,便做多一些,许都城中如此,许都外的不臣者,亦是如此。。” 曹丕听曹操这句话,微微愣住了。 “父王的意思是,要出征?” 曹操眼神微眯,如老鹰一般锐利,他点了点头,说道:“躺在床榻上老死,不如死在战场上!” 他征战了一辈子了,即便是死,也不能窝窝囊囊的死,趁现在还走得动,便要出去看看这大好河山最后一眼。 还有云长 让你为我陪葬,孤至黄泉的路上,也不会寂寞了。 “只是父王的身体” 曹丕眉头微皱,他当即对着曹操行了一礼,说道:“父王便留在许都,坐镇后方,那关云长,便交由孩儿,去与他会上一会!” 你? 曹操看着曹丕,轻轻摇头。 “镇住许都,伱便有大功了,去前线,日后你有的是机会。” 以那汉中王太子的天资,他曹孟德给曹丕打下来的基业虽然厚实,但真要一统天下的话,得看他这个儿子日后的造化了。 日后征战,必不会少的。 “这” 曹丕脸上露出不甘之色。 前番他请命前去宛城,被曹操拒绝了,直接将他打发到邺城去。 此番他再请命,又不得信任。 他心里很是憋屈。 我曹丕,不比那刘公嗣差多少! 他在心中狂吼。 但奈何,曹操根本没有在意他内心想法的意思。 “明日我便启程出发,这许都内外之事,便交由你来了。” 此番前去征战,曹操已经是做好了不回来的准备了。 他看着曹丕,眼中很是平静。 这几日,许都城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该杀的,与不该杀的,他曹操都杀了。 罪名我担着,接下来你若是还掌控不了许都全局,便是能力问题了。 他负责杀,曹丕负责收心。 加之许都中不臣者皆已伏诛,曹操自问,已经将他能做到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他已经是不能做得更多了。 “孩儿定不让父王失望!” 父王说得对,日后他有的是时间证明自己。 刘公嗣. 他眼神闪烁,里面闪着逼人的杀气。 这天底下的人,终会知晓,我曹子桓,比那刘公嗣要厉害得多! 论起军旅之能,我不输他! “下去罢。” “诺。” 曹丕缓缓后退,很快便回到自己在魏王府的小院之中。 “世子。” 刘晔早在小院中等候曹丕多时了。 “许都这几日的消息,先生挑重要的,向我禀报罢。” 曹操要出征,并且有感命不久矣,已经是开始权力交替的布置了。 譬如这许都上下的事务,便交由曹丕一人决断。 “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刘晔现在心中明白,他要侍奉的人,已经是变成面前的这个青年人了。 将许都这几日的讯息缓缓道出,曹丕默默颔首,听完刘晔的汇报之后,他像是陷入思考一般,闭着眼睛,久久未语。 刘晔便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曹丕接下来的吩咐。 作为一个臣子,这一点耐心还是要有的。 “我回府中,甄夫人去何处了?” 听完这些大事,曹丕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甄夫人在城外女观,为大王祈福去了。” 祈福? 祈福有待在女观中十数日的? 这是去祈福? 这不是去做了女冠了?! 曹丕睁开双眼,里面的不悦之色是丝毫没有掩饰的。 “真是祈福?” 曹丕深深的盯着刘晔。 “当真是为大王病情祈福。”刘晔低头回答。 “当真是祈福?” 曹丕又问了一次。 盯着曹丕那深邃的眼神,不知怎地,刘晔居然看到了曹操的影子。 龙生龙,凤生凤。 世子再怎么说,也是大王的血脉延续啊! 刘晔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说道:“据说是有些传言。” 见刘晔松口之后,曹丕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之前那般严肃了。 “什么传言?” 世子或许早就知道那些传言了,如今特意来问,问的不是消息,而是我的态度,我的忠心。 刘晔何等聪明? 马上便明白曹丕之意。 他既然已经决定为曹丕效命,自然是要将他当做主君了。 刘晔当即说道:“听说是平原侯与甄夫人.是故大王让平原侯迁去封地,让甄夫人出城入女观,名为祈福,实则是惩戒。” “哼!” 曹丕冷哼一声,倒是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了。 毕竟这件事再说下去,便要轮到他脸上无光了。 “先生辛苦了,我一路舟车劳顿,便不留先生一同宴饮了。” 刘晔知晓他在曹丕心中,已经是过关了。 他对着曹丕行了一礼,说道:“属下告退。” 待刘晔走远后,曹丕脸色越来越差。 “盖亚~” 他一声怒吼,将身前的坐榻掀翻,心中尤有怒气,又狠狠的踹了那倒地的坐榻一脚。 “嘶~” 桌塌坚硬,一脚踹上去,反而将他的脚磕得生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痛! 实在是太痛了! 然而更痛的,却是他的心。 “贱人!” 他眼中含着杀气,他现在是恨不得冲入城外女观,将甄宓一刀杀了。 呼~ 发泄了心中不满之后,曹丕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与其为一个女人生气,不如想这如何掌控局势。 但是 一想到那贱人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的模样,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怒火! 贱人! 贱人! 若不是看在你为我生了一个儿子的份上,我绝不留你性命! 夜幕降临,许都城中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戒严的命令令整个城市变得紧张而严密。街道上,士兵们严阵以待,分布在各个关键位置,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街道两旁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黄光,映照出士兵们紧绷的面容。冷酷而坚毅的眼神扫视四周,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夜风轻拂,掀起微微的尘埃,增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城墙上的哨兵目不转睛地守望着,身穿战甲,手持长枪。他们高举警戒的旗帜,铁青的面容透露出坚定而警惕的神情。 夜色中,他们宛如钢铁壁垒,守护着许都城的安全。 从城门到城内的街道上,行人绝迹,只有零星的灯光点缀其中。即便是行走的公人,都会受到士兵的仔细盘查,确保没有任何可疑人物进入城中。 这种紧张的氛围让整个城市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 许都城内的宫殿和官署也被戒严所笼罩。殿内的灯火较往常更昏暗,宫廷中的官员们低声交谈,谨言慎行。即便是皇帝的寝宫,也布满了侍卫和禁军,严密守护着皇帝的安全。 许都四遭,早已经戒严。 城东菜市场这几日一直可以观刑。 砍的头,估计有数百颗了,血流成河,场面可以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 便是那些平日里喜欢看热闹的百姓,这几日都不敢去菜市场来凑。 实在是太惨了。 而比之行刑场,在许都百姓心中,更阴森的,无疑是城中的许都狱。 此刻的许都狱,牢房中散发着阵阵腐臭和潮湿的气味,让人不寒而栗。狭小的空间中堆满了凌乱的稻草和脏污的稻壳,显露出岁月的摧残和腐朽。 牢房的墙壁湿漉漉的,上面满是黑色的霉斑和脏污的痕迹。阴森的灯光在昏黄的光线中摇曳不定,投下诡异的阴影,让整个空间更加阴冷恐怖。 墙角处铁链嘎吱作响,锁链沾满了锈迹,寒冷的铁窗上结满了蜘蛛网,密密麻麻的蛛丝仿佛在宣告着绝望和孤独。 地面上散落着凌乱的骨骸和污秽的垃圾,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封闭的空间中充斥着沉闷的空气,几乎无法呼吸,让人感到窒息和压抑。 牢房中的囚犯们面容憔悴,衣衫破旧,他们的眼神失去了光彩,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哀嚎和低声的呻吟,更加让人心生恐惧和悲凉。 “先生,今日的酒菜送来了。” 此时寂静的许都狱中,却是传来一声低语。 吴押狱乃是中年人模样,此刻身穿狱卒服饰,手上端着一个灰褐色的食盒。 吱吖~ 他将牢门上的锁头打开,脑袋四探周遭,确定无人看到之后,便走入监牢之中。 近日魏王杀多了人,整个许都狱满了又空,他的差事轻松了不少,但是想到从狱吏中得到的消息,他心中不免沉重起来了。 “小兄弟又来了。” 在监牢中待了几日,华佗早不复之前道骨仙风的模样了。 多日未曾洗浴,身着的衣物邋遢,身上也有一股浓重的体味。 但好在他的精神头不错。 论起养生功夫来说,他华佗敢说第一,便没有人敢说第二! 哐哐~ 食盒打开,见到其中酒菜,华佗眼中一亮。 “今日怎如此丰盛?” 平日里吴押狱虽有带酒菜来,但至多一菜少肉,如今三盘,具是肉食,这家伙莫非是发达了? “看来小友近来生活不错。” 吴押狱张了张嘴,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先生,明日恐怕你我便不能再相见了。” 明日便不能再相见了? 刚拿起筷子,额头圆润的华佗便愣住了。 他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便释怀了。 他夹起一片猪头肉,拿起小酒壶,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进去。 “好酒,好菜!” 见华佗明知明日要死,居然还这么豁达,吴押狱心中感佩。 “老先生的当真神人,不惧死生。” 华佗却是摇了摇头。 “并非我不怕死,而是生死有命,逃也逃不了,我今岁六十有三,本来便是半身埋入黄土的人了,有何不能豁达的?” “唉~” 这是这句话说完,华佗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惜我这一身医术,来不及传授下去了。” 华佗看向吴押狱,这吴押狱每日送来酒食,看起来也是憨厚老实之人。 更何况明日他便要死,除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 华佗当即说道:“我今将死,恨有《青囊书》未传于世。感公厚意,无可为报;我修一书,公可遣人送与我家,取《青囊书》来赠公,以继吾术。” 吴押狱闻言大喜。 他当即拍着胸膛发誓:“我若得此书,弃了此役,医治天下病人,以传先生之德。” 在这个时代,有一门手艺都是了不得的事情,更何况这华佗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医。 他吴押狱若能学得其皮毛,日后传家的本事便有了。 他当即伏地而拜。 “去,取纸笔来罢。” 吴押狱重重点头,忙出牢门去找寻笔纸,不想在去狱中存有文书笔墨房间的路上,却是撞见了狱吏。 狱吏者,许都狱的一把手,相当于后世的典狱长。 “属下拜见狱尊。” 嗯? 狱吏见吴押狱低着头,一脸心虚的模样,他眉头微皱。 “今夜不是你值班,你来作甚?” “我……我……” 吴押狱结结巴巴,眼珠疯狂转动,似乎在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是要救那华佗?” 救华佗? 吴押狱直觉自己膝盖一软,当即跪伏下去,他说道:“便是狱尊借小人几个胆子,小人也不敢作出劫狱之事,还望狱尊明鉴。” “哼!” 狱吏轻哼一声,说道:“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他看向吴押狱,说道:“带我去见华佗罢。” 去见华佗? 吴押狱心中一惊,心中有些不情愿。 有了狱吏之后,那神医华佗,可会将他的青囊书传授给他? “嗯?” 狱吏轻哼一声,吴押狱心中恐惧,只得说道:“那神医华佗感自己命不久矣,欲将毕生所学之《青囊书》传授于我,此番属下前来,也是为了找寻纸笔。” “不想你吴押狱,还懂医术?” 他轻哼一声,言语之中已有不耐,道:“带路。” “诺。” 心中再不情愿,吴押狱也只得带着狱吏前往华佗被关押的监牢之中。 见吴押狱脸有忧色,其后还跟着身着狱吏袍服的胥吏,华佗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饮下,话也是缓缓说出来了。 “我这几日被这小友照顾,是故赠他机缘,你若是要争抢的话,恕我不送。” “哈哈哈~” 那狱吏大笑一声,说道:“老先生误会了,我今日前来,非是要你青囊医书,而是要救你一命的。” 救我一命? 华佗愣住了。 在狱吏身后,顿感自己机缘不在的吴押狱还没来得及苦,听狱吏此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救老先生? 他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狱尊,此言当真?” 狱吏哈哈一笑,说道:“真真切切,真的不能在真。” 华佗眼中有着异色。 “魏王要杀我,凭你个狱吏,能保住我?” 狱吏在许都狱中或许算个人物,但在许都中,连魏王府中的奴仆都不如。 “不是我保你,而是殿下要保你。” 殿下? 华佗愣住了。 许都,难道有贵人要保他? 但他并不认识有什么贵人啊! “汉中王太子。” 见华佗疑惑的时候,那狱吏也是将刘禅的名号报出来了。 汉中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