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奔不敢隐瞒,连忙跪伏在地,说道:“启禀殿下,此事我正准备告知殿下,庞德已绝食三日,滴水不进,他...” 绝食? 刘禅愣住了。 他刘禅要收天下英雄,但奈何这天下英雄,各有各的倔强啊! 刘禅当即说道:“快带我至令明处!” 入了我刘禅的口袋,还想走? 苦口婆心这么久,就差将真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你庞德心中的想法,还改不了? “诺!” 杨奔亦是看出刘禅脸上的焦急之色,他赶忙上前带路。 襄阳城东,有一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门前,矗立着两棵高大的桑树,桑树枝叶茂盛,繁密的叶片如绿色的云彩在风中轻轻摇曳。 桑树边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河,河水潺潺流动,微波粼粼。河水透出一丝清凉,宛如镜面般平静,倒映着周围的景色。河岸两旁生长着各色花草,花朵盛开着,散发出迷人的芳香。 石砌的围墙沧桑而坚实,门窗上的木雕纹饰虽已褪色,却仍然显现出曾经的华美。 阳光透过桑树的枝叶洒落下来,在院子里形成斑驳的光影,给人一种宁静而温暖的感觉。 与恬静的景色格格不入的,是小院中几乎凝滞的氛围。 那些来伺候庞德的美姬奴仆,一个个面上都显露出忧色。 他们的工作,便是来伺候庞德的,但是现在庞德绝食,显然他们没有伺候好庞德,若是庞德死了,他们会有好下场? 恐惧,害怕,焦虑... 各种情绪在小院中蔓延。 杨奔领路,刘禅一步跨入小院。 “庞德在何处?” 刘禅脸上着急的神色不加掩饰。 “便在里屋。” 众人见身穿轻甲,在重重护卫之中的刘禅,马上便知晓他身份不一般了。 有仆从上前带路。 刘禅一刻也不停,直入里屋。 “令明,令明!” 刘禅方入里屋,便喊了两声。 里屋床榻上,庞德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血色,苍白而憔悴。他的嘴唇干裂,微微张开,呼吸之间带着一丝沉重和困倦。下巴轮廓清晰可见,头发凌乱散乱,乌黑的发丝已经带上了斑白,如同岁月的印记。 他的双眼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锐利,如同被岁月磨灭的星光。泛着淡淡的无力和疲倦,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远离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一个苍白的躯壳。 刘禅见庞德在床榻上的模样,他连忙走上去,握住庞德的手背。 “令明,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殿...殿下?” 庞德无神的眼中,渐渐的泛起一丝神采,但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这丝灵光神采,又很快的自他眼中消散。 “令明绝食,是想要以死明志?” “咳咳咳。” 庞德咳嗽两声,他只觉得喉咙干涩,像是有火在烧一般,腹中饥饿,五脏六腑都在造反。 饥饿的痛苦,不亚于大刑伺候。 然而庞德的意志力,却是坚定异常。 “殿下之恩义,庞德感佩,殿下心中之志,远在九天,然而我庞德却是俗人一个,忠义也是一人之忠,魏王待我恩重,我不可弃他而去,若今日我能弃魏王而去,明日便能弃殿下而去,还望殿下成全!” “哎~” 刘禅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庞德当真是忠义之辈啊! 想来曹操在面对关羽的时候,也有他现在的感受吧? “令明真乃忠志之士,我若劝降与你,反倒是做了恶人了。” 庞德以为刘禅同意他绝食而死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多谢殿下成全,今生我报魏王重恩,若有来世,庞德必报殿下信重之恩。” 对于庞德而言,生死算得了什么? 个人清白,自身名节,那才是最重要的! 来世? 哪有什么来世? 刘禅说道:“我可没让伱死。” “这...” 庞德愣住了,你不是要成全我的忠义吗? 他庞德现在除了一死,哪里还有其他的办法能保得住自己的忠义? “绝食而死,对于令明你来说,太过于儿戏了,身为百战宿将,应是要战死沙场。死在床榻之上,何其可惜?何其窝囊?” 庞德脸上露出苦笑之色。 他当日自刎,便是想要战死沙场,不想连自刎都不成。 现如今,他哪里还有资格死在战场上? “人固有一死,死在何处,已然不重要了。” 在刘禅身后,杨奔突然开口了。 “立义将军对殿下,可会太无情了?” 无情? 庞德苦笑一声,说道:“殿下之恩,我庞德铭记在心,但奈何我已有主矣。” “哼!” 杨奔冷哼一声,说道:“你为保住对魏王的忠,便不顾殿下对你的义?忠义忠义,你只有忠,而无义!” “不必再说了。” 刘禅挥了挥手。 但杨奔却是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说来。 “如今情势如火,江东孙权背盟,正猛攻江陵,江陵有旦夕之危;徐晃自叶县起兵,威逼宛城,殿下深陷魏国、江东两面合围,本就心力交瘁,本就无甚时间浪费,听你绝食之言,不惜百里之远,星夜兼程,匆匆赶来,殿下之心,谁人见之不垂泪?” 杨奔越说越激动! “偏你庞德铁石心肠,你为忠义之人?我呸!你乃愚忠不义之徒,似尔等这般不识时务之辈,殿下,我看让他死了算了!” 杨奔,你这嘴何时如此快利,我之前怎未发现? “殿下?当真如此?” 庞德在襄阳城中休养,又是绝食三日,对外面的情形不甚了解。 在他看来,刘禅已经拿下南阳,又与江东合盟,已无忧患才是。 不想江东背盟,与魏国共击殿下。 情势如火。 这四个字毫不为过。 “倒也确实如此,但这都与令明无关了。” 刘禅抬着头,似乎极力忍住眼眶中奔腾而下的眼泪。 老刘家的飙泪功底实在是太扎实了。 两行清泪流下,庞德见之,心中震动。 “殿下,我....” 庞德看着刘禅垂泪的模样,心中的愧疚,折磨着他的那颗心。 殿下如此待他,便是面对危局,还在意他庞德的生死。 无数次的开导,无数次的看重,无数次的优待,得到的,却是他庞德绝食的消息。 我庞令明,是何等狼心狗肺啊! “不必说了。” 刘禅将眼眶的泪水擦拭干净,他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但这一抹笑容在庞德看来,那便是苦笑之色了。 “魏王能得令明此等忠志之士,实在是他的福气,可惜...可惜我刘公嗣未有此等福气啊!” 刘禅感慨一声,他手轻轻的拍着庞德的手背,说道:“将军大好性命,莫要死在如此憋屈,我自放归你去魏国,好生为你的魏王尽忠罢。” 放我回去? 庞德九尺大汉,狰狞的脸上,此刻老泪糊满双颊。 “殿下,殿下啊!” 他当即要起身跪伏在刘禅面前,却因为体力不支,起身了数次,都难以成效。 “我庞德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信重?” 感动,愧疚... 各种情绪充斥在庞德胸中。 “殿下正值危难之时,若我庞德离去,岂能言之忠义?” 庞德话中之意,似有留下来为刘禅效力之意。 在刘禅身后,杨奔闻言,脸上露出大喜之色出来。 “不错,这才是忠义之士所为,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又得一猛将!” 哪知刘禅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岂能害令明背上背主之名?不必多说了,令明,你好生修养,明日,我便差百人精骑,送你去许都。” “殿下!!!” 呜呜呜~ 庞德心中那个感动。 若非他三日米水未尽,恐怕现在鼻涕眼泪都要流一脸了。 “若得殿下如此信重,我庞德还不听命,那便是不识好歹,不知忠义了,庞德愿为殿下效命,为殿下胸中大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庞德真心归降,刘禅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好好好!” 刘禅大喜过望,道: “我得将军,如高祖之得樊哙,兴复汉室,便又进一步了!” 刘禅仰头大笑三声,再说道:“若令明想去魏国,我绝不阻拦,定不教你背上背主之名!” 殿下待我...比之魏王还要好! 庞德啜泣两声,感动的说道:“魏王待我不薄,而殿下更待我恩重如山,魏王之恩,我来日再报,殿下之恩,此生难报,岂有归魏之心?” 归魏? 虽然他庞德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然而他毕竟得到刘禅信重,加之本身在魏国便名声不佳,又打了败仗。 他回到魏国能做什么? 兴许难逃一死。 即便是能够苟活,也无扬名立万的机会了。 殿下如此信重,那他也只得扎根在殿下身侧,为殿下效力了。 “好好好!” 刘禅又说了三个好字。 “速去送来粥水,令明三日米水未进,莫要饿坏了身子。” 在刘禅身后,早有美姬端着食盘上前,将一碗米粥端上来。 刘禅接过红碗,一口一口的喂给庞德。 后者感动得呜呜直哭,一边哭一边张嘴喝粥,场面让人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在刘禅与杨奔一唱一和之下,原本要绝食的庞德,居然直接被说得改换心志了。 当然... 这其中自然是有刘禅的付出,与精湛的演技在其中的。 一碗小米粥喝下去,庞德的精神头明显变好了不少。 “殿下。” 喝了一碗粥,庞德身上总算有些力气了。 他摇摇晃晃,挣扎着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对着刘禅行了一礼,说道:“殿下,情况紧急,还请殿下速去江陵救援,莫要因为末将,便贻误了战机,若真是如此,末将百死难恕。” “今日你好生休养,明日便随我去江陵,如何?可愿随我破江东之敌?” 庞德重重点头。 “江东鼠辈,安敢背盟,属下定为殿下伐之!” “你们好生将令明伺候好,他若是伤了一根毫毛,我拿你们是问。” 刘禅对着伺候庞德的仆从吩咐,然后他再转身看向庞德,说道:“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来,莫要委屈了自己。” 庞德重重点头。 “殿下放心,我庞令明是不会与殿下客气的。” 庞德心结已除,此刻看向刘禅,眼中已全是忠诚之色。 从庞德小院从出来,刘禅轻轻的吐了一口浊气。 小院外空气清新,刘禅用力嗅了一口,顿时有一种神清气爽之感。 “方才多亏了你。” 刘禅看向身侧跟随的杨奔,脸上有着笑意。 “你是讲武堂三期的?” 杨奔轻轻点头,脸上颇有些激动。 “殿下在大理王城授课之时,属下还有去听过呢!” 在南中之时,刘禅确实有授课数次,又是讲武堂三期,刘禅在脑中搜索记忆,马上便想起来了。 “当日在王宫正殿中,坐在第四排第三位的,便是你?” 杨奔:!!! 他心中震惊! 殿下居然还知道他当时坐的位置? 他自己都快忘了! 看来... 殿下对他杨奔,是一直都有关注的啊! 杨奔心中更激动了,他连忙说道:“那时属下才被分配去无当飞军任命,恰好做到了校尉之职,否则的话,还没资格去听殿下授课呢!” “不错。” 刘禅满是期许的看向杨奔,说道:“我听闻你在无当飞军立有功劳,此番前去江陵,若能立功,我准你做偏将!” 偏将地位虽低,但起码可称为将军了。 对于杨奔来说,这可以算是高升了。 他连忙对刘禅行了一礼,高声道:“学生定不负殿下期望,此番前去江陵,定然要立下功勋,不丢讲武堂之名!” 有朝气,不错! 是个可塑之才。 刘禅微微颔首,打了个哈欠。 水陆兼行,一日一夜都未合过眼,刘禅自然也是有些困倦了。 杨奔何等醒目,他当即说道:“殿下随行人员,已入城中府宅,我这边为殿下引路。” 坐上马车,杨奔在前面为刘禅赶车,刘禅则是趁着这路上的时间,翻阅从江陵传来的奏报。 既然江陵城中还能传来奏报,那便说明江东的围城,并不完全,江陵还有余力应对。 他打开奏报,将里面的内容看完,眉头亦是微微皱起。 樊胄降吴,以至于东面防守一日内尽被江东打下。 潺陵已被吴军攻下,公安更是岌岌可危。 这江陵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但... 后背无有魏国之患,你江东有十万大军,现在我刘禅手下,也有七八万人。 尔等江东鼠辈厉害,还是我刘公嗣英雄,便看这江陵之战了! .... 荆州。 公安。 血迹染红了大地,形成了一条条扭曲的血河,悲鸣和呼喊声还在耳畔回荡。战马的尸体横陈,凝固的眼神中透露出被战争撕裂的痛楚。战车、兵器、盔甲散落一地,折射着战争的无情与残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和焦糊的味道,烟尘弥漫在战场上,让人无法呼吸。狼藉的战场上,几只秃鹰盘旋在空中,它们以无情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幕惨剧,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悲壮的旗帜在风中瑟瑟作响,仿佛在为倒下的战士送行。周围的树木被战火吞噬,烧焦的树枝上挂满了断裂的盾牌和残破的兵器,它们成为了这个悲惨场景的见证者。 天空中阴云密布,仿佛上天也为这场战斗而黯然神伤。残酷的战争让这片土地变得凄凉而荒芜,无数生命在这里沉寂,他们为了野心、温饱和荣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朱桓身穿甲胄,此刻面色铁青。 他儿子都死在这公安城内了,甚至在攻城五日不克后,自己都亲自攻城,但这公安县城摇摇欲坠,看起来就要攻下来了,但每次都稳如泰山,屹立在他朱桓身前。 死伤的士卒,已有四千多人。 折损了快一半的人手,军中士气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 在封建时代,一支普通的军队可以承受5%的伤亡而不崩溃,超过5%就崩溃,所以人数很重要,人数少的一方先到5%的伤亡先崩溃,剩下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如果这个比例达到10%,就是一只精锐部队。 这个军队的数量,是把辅兵后勤人员算上的。 比如此番朱桓攻城,死伤四千多,看起来快有军中一半的人数了,但死得最多的,是当地征用过来,当做炮灰乡勇的。 精锐战兵,只损伤了千余人。 当然... 千余人的损失,数量也不少了。 能维持住军队不崩溃,只能说明他朱桓掌军有方了。 “如何,今日可还要攻城?” 徐盛看向朱桓。 “城中敌军众多,又得新援,而我军士气低迷,今日要想破城,难之又难啊!” 本来在三日前,他领军冲上公安城上,冲车都已经将公安南门撞开了,眼看这公安便要拿下了,结果江面上突然有蜀军舟船驶来,从舟船上冲下数千兵丁,两面合围之下,让朱桓损失惨重,这原本就要打下来的公安城,就像是煮熟的鸭子一般,硬生生的从他嘴里飞跑了。 那潘璋在江上防备江陵来援,到底防备了什么? 居然在关键时刻,让蜀军援军过来了,致使大好局面被毁! 现在攻城? 别闹了。 再打下去,这大军真的便要被打散了! “还是待大都督江上援军罢,围住公安,断其粮水,数月之后,不需我等费兵去攻!” 数月? 徐盛愣住了。 这数月的话,江陵这边的战事估计都要打完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朱桓麾下大军,损失已经够大了,这可是他的家底。 若让他徐盛麾下士卒损失过半,他也会疼惜。 江东就是士族联盟,手上的精锐士卒,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攻打公安,朱桓已经是尽力了。 再要攻伐,等援军来了,他朱桓也不必做攻城主力了。 在公安城外,打的不仅是仗,打的还是心中的算盘。 ... 公安城。 城楼之中。 模样有些憔悴的潘濬叹了一口气。 “今日,这朱桓总算是不攻了。” 整整十日守城,你知道他这十日是怎么过的吗? 在第一日的时候,城中的守城器具便已经是用完了。 后面五日,面对着江东士卒夜以继日的进攻,他潘濬率领城中守卒,完全是用性命与意志力在守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