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国营木工机械厂罢工的那些人员，穿着厚厚的棉衣，或是步行或是骑自行车来到储木场。没到十点整，储木场的门卫老马不让他们进院子。当王升从小办公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储木场门前黑压压地站了有四五十人。

王升来到门口迎接了他们，发现吴斌和张梅大姐也在其中。老马推开储木场的大门，人们涌了进来。王升跟大家伙儿打过招呼以后，朝带锯房旁边的木方车间走去，黑压压的人群跟随着他。储木场的几位职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看见老板领着一帮人朝木方车间走，他们跑步追上王升，围绕在王升的周围。

进了空荡荡的木方车间，冷空气骤然包围了人群，车间里好像比外面更冷。灰暗中，王升在车间的中央停住脚步。人们默默地把他包围在中央。

王升环视一圈缓缓地说道：“今天找大家来，就是想排遣一下我自己郁闷的心情。大家都看到了吧，我这个车间的面积不小于你们国营木工机械厂生产地板块的那个车间的面积吧？我这个车间是租的，每年六万租金。当年我租下这个车间，想在这里铺上三条地板块生产流水线，等铺设好了，请你们来这里进行生产工作。当年你们的吴斌厂长跟我说你们厂有个空车间闲着呢，让我把三条地板块生产线放在你们厂那个空闲的车间里去。我告诉他，这里三年的租金我都交过了，也讨要不回来了。他非要把我的三条生产线铺到你们厂的那个车间去，他说在我这里干活，你们会有压抑感，会有黑暗的旧社会里的劳工感；他说你们在国营木工机械厂里面干活，你们会有主人感、会有社会主义大家庭感。我琢磨再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把那三条地板块生产线铺到你们厂的那个空闲的车间里去了。我这里就交着房租空置着。”

王升环视着周围的人：“我是怕伤害你们全民所有制职工的优越感，才这么做的，”王升突然声音高了起来：“我他妈怎么就成了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了？来来来，你们谁的辩论水平高，来跟我辩一辩！”

周围的人都低下眼帘，面面相觑。

王升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跳出来，又缓缓地说：“你们冤枉我倒没什么，你们这么一闹，你们的厂长吴斌不就成了吃里扒外，出卖公家利益的人了么？你们这么委屈他，你说你们让不让他心寒啊！”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了人群中的吴斌。

王升接着说道：“你们说我给你们的工资低了，不是，我就纳闷了，你们给我加工出多少地板块，我给你们厂多少加工费，你们厂用这笔加工费给你们开工资，你们工资低跟我有毛关系啊？你们工资低了你们不找你们厂要去，你们找我干嘛？你们当年都是什么工会的人吧？都是总务处的人吧？都是宣传科的人吧？都是这办公室那办公室的机关干部吧？按理说你们比我这个车工出身的人有知识、有文化、有底蕴啊！你们在这个问题上怎么就掰不开镊子呢？”

王升顿了顿，又缓缓地说道：“我再替你们厂说几句话。你们日常里经常说：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把你们的这个逻辑放在生产地板块上，我认为，你们工资低就是因为你们人太多的缘故，你们在地板块生产线上也工作了很久了，你们应该知道：一条生产线上有五个人就足够了，三条生产线需要十五个人，两班倒的话，也就需要三十个人。可是，你们一共有六十三人呢。你们厂又不能扔下某些人，只好硬着头皮这么大锅饭炖着，所以，你们的工资就低。如果砍掉三十个人的话，我保证，你们的工资肯定能高过你们机加车间力那些搞机械加工的师傅们。”

说到这里，王升笑了：“说到机加车间，我还想说说，按照你们说我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这个逻辑，我用着你们机加车间的厂房、用着你们机加车间的众多机器设备，你们怎么不说我挖深会主义墙啊？我只是用了你们一个空闲的车间，你们就大肆地抨击我，你们这是什么逻辑啊？”

众人堆儿里传出窃窃的笑声。

王升把目光投向张梅大姐说道：“我在南京待了将近两年，在南京我见到了这样的事情，有些国有企业亏损，职工们没有坚守岗位都下岗回家待业去了，这时候，有关部门就想出一招，把国有企业卖掉，拿卖出来钱的一部分买断职工们的工龄，买断职工们的全民所有制身份，每个人给几千块钱就给打发回家去了。回家去了的全民所有制的职工们后来老惨了！我是后来才理解咱们的老局长和吴斌副局长推出的目前的这一系列举措的用意的：他们就是为了保住你们全民所有制职工的身份，就是为了保住国有企业的存在不要被卖给个人。因为我理解他们，我才这么配合他们，不然我就等着呗，等南方的那股风刮到咱们东北来，我也买国有企业呗。”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王升。

王升说道：“我希望咱们厂的工会，在以后的工作中，更要高瞻远瞩，更要鸟瞰当前的形式，要带领全体职工们在未来，把握住你们自己的命运。”

众人堆儿里传出“嗡嗡”的声音。

王升说道：“我最后宣布一件事儿，我要把你们那里的三条地板块生产线搬家到这里来。搬完家之后，你们谁还愿意继续干，谁就来找我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