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躺在地上望着浓烟滚滚的天空正自发呆,却听得远处传来怡清愤怒的叫喊:
“我的无病……无忧谷啊!这帮天杀的怪物,我要把你们统统给碎尸万段!”
徐恪见怡清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知她是为长角红毛怪毁坏了山谷中的草地而生气,当下宽慰道:“怡清姑娘,那怪物只是踏坏了零星的一些花草,姑娘何必生气?”
“踏坏了零星的一点也不行!这忘忧谷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发现的,里面的山楂树还是我种下的呢!”怡清依旧忿然道。
徐恪道:“原来这……忘忧谷里的山楂树是姑娘栽种的?那么,今日姑娘来此山谷中,是为采摘山楂果子的么?”
怡清笑道:“废话!我几百里路赶到这里,不是来采摘果子,难道还是专程来救你的不成?!不过,那些山楂果子前些日已被我摘得差不多了,我今日前来,是想采一些红蕈……”
徐恪忙伸手指向他身前不远处的一只麻布口袋,歉然道:“姑娘对不住,那些红蕈都被我采了。”
怡清走上前提起那麻布口袋看了看,说道:“怪不得!我说呢,怎地草地中的红蕈好似被人采过一般……原来,都在这口袋里呀!”
徐恪忙道:“那……这袋红蕈就送给姑娘了吧!今日若非你搭救,我徐恪此时已成为那些怪兽口中之粮了。”
怡清却将那麻布口袋拎到了徐恪近前,说道:“这可不行!你想用这区区一麻袋红蕈就抵消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哼!想得美!”
徐恪挠了挠额头,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对我两次救命大恩,我徐恪今生都会铭记在心!”
怡清忙将那一大袋红蕈塞在了徐恪的怀中,连连摆手道:“行行行!你别跟我肉麻了啊!天不早啦,赶紧带着这一袋红蕈,回家去见你的娘子吧!还有……那一束牵牛花,回去记得分成三把,你的那些什么‘姐姐、妹妹’呀,每人一份,千万别落下一个啊……”
徐恪听得怡清之言,也暗觉有理。此时晌午已过,日头西斜,空中虽有浓烟遮蔽,徐恪也能觉到天色已渐渐变暗。他不敢耽搁,急忙再次起身,向怡清行礼致谢之后,提着口袋,以剑做拐,勉力向山谷外走去……
怡清见徐恪一瘸一拐往前,行得如此蹒跚,不禁暗暗摇头。她叹了一声,快步走到徐恪的身边,左手一把抢过了徐恪手里的口袋,右手扶住了徐恪的肩膀,言道:“照你这样走,就算走到半夜里也未必到得了许昌!若是到了深夜亥时,群怪尽出,你这瘸腿的病木头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呢!咳!……本道长今日救人救到底,先把你送回许昌城再说吧!”
徐恪还想再作推辞,见怡清满脸都是关切之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又想说几句道谢之语,却见怡清脸上一副颇不耐烦的神情,只得选择默不作声……
对于徐恪而言,眼下可真不是逞强的时候。这卧牛谷离许昌城至少两百里,如今他左腿受了巨创,若仅凭他一人之力,莫说是回到许昌土城,哪怕半路上来几只三首黑狼,就能把他给对付了。
然而,这两百多里地,若怡清一直这么搀扶着自己,又要走到何时才能抵达?为今之计,若想尽早回城,势必得让怡清背负着自己,施展轻功疾速奔行,方才有希望在天黑之前回到许昌。徐恪一想到这个法子,心中更是一阵发窘。不过,若不是用这个法子,此处荒郊野外、群魔环伺,还有别的办法可想么?
“你这样走……太慢啦!还是我来背你吧!快点……上来!”果然,还未走出几步,怡清就嫌徐恪步子太过蹒跚,她提起麻布口袋,身子往前略略一蹲,便要徐恪趴到她后背上来。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再次犯起了踌躇。他望着怡清的后背,仿佛那一个窈窕温润的后背,竟比一头猛虎的后背还要让他犯难。说起来,他此时已是胡依依的夫君,跟慕容嫣还刚刚成婚,实实在在是一个有妇之夫,在这荒郊野岭,被一位绝色少女这样背负着,合适吗?……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比一个小女孩还要害羞!快点!天很快就要黑啦!”怡清不耐烦地催促道。
徐恪将心一横,把手中的长剑插在了自己后背,就趴到了怡清的背上。他暗自心道,除非这里能有一辆马车,否则,若不靠怡清背负,自己就是死路一条了。可是,在如今这一个魔化的世界,连一匹完整的马都无法找到,更遑论一辆马车了。
怡清笑了一声,也不再啰嗦,背起了徐恪,迈开两腿,就往卧牛山外疾速奔行。
徐恪趴在怡清的背上,正思忖着该说些什么感激之语。不料,怡清只奔行了片刻,刚刚出了蜗牛山谷,徐恪便见谷外的大道上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
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里,真的还有一辆马车!
而且,那还是一辆双辕宽架马车,车内至少能坐得下四人。不过,马车前缰绳系住的,却并非两匹健马,而是一头体型硕大的白鼠。那白鼠身长一丈,体高五尺,看着竟比一头健马还要胖大。更难得的是,那一只巨鼠通体都是白毛……
“舒恨天,去往许昌城,走!”怡清将徐恪扶到了马车内坐定,她遥遥挥鞭,口中呼喝了一声,那白鼠四脚爬动,马车瞬间便离了原地,越行越疾,向着东南的方向飞奔了起来。
坐在马车内的徐恪,看得颇为心奇,
他知那白鼠必已不是他的那位书仙老哥,便朝怡清笑问道:“怡清姑娘,你为何要叫它‘舒恨天’呀?”
“我就喜欢这么叫它,怎么啦!”怡清愤愤然言道:“当年,那白鼠本已被我关入了锁妖笼中,都怪我李义哥哥多事,偏生将它给放了出来,眼下倒好,它都成了‘白鼠魔王’啦!”
“咳……”听闻怡清之语,徐恪更加确认了那半解书仙此时必已投靠了魔族,成了一个所谓的“白鼠魔王”。想起当年为了舒恨天身陷铁丝笼之事,自己差一点提剑就要找怡清算账,他不由得脸露愧色,叹道:
“我这位书仙老哥,怎会去投靠了魔族?他虽是一个鼠妖,脾气也不太好,但心性良善,向来不做恶事,怎会成了一个‘魔王’呢?下一次我若见了他,必当劝他改恶从善,与人为友……”
“得了吧!”怡清不以为然道:“你不知道那白鼠魔王的厉害!人人都知道,魔君座下‘赤、白、金、青’四大魔王,就属他白鼠魔王最是狠毒!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舒恨天啦!他如今功力大涨,连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你下次若见了他,我劝你最好还是躲得远远地,省得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徐恪依旧有些疑惑道:“我还是有些想不通,我这老哥平常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胆子也不大,为何会遽然变作了一个人见人怕的‘大魔王’?”
怡清道:“我说病木头啊,这还不简单!你刚刚不也说了?他舒恨天本就是一只鼠妖,自古妖魔本就是一家啊!如今这世界已然成了魔族的天下,舒恨天由妖堕魔,最是正常不过了!”
徐恪却默然无语……
怡清接着说道:“莫说他舒恨天了,如今有多少狼精熊怪也都成了魔兽呀?”她见徐恪沉吟不语,忙道:“不过……也有例外啊!你的那位什么姐姐的,我可没说她啊!还有,那一只……”怡清又挥鞭指了指驮着马车飞奔的那一头巨鼠,笑道:“如今我的那一只‘舒恨天’,它也是一只鼠精,幸喜没有堕魔呢!”
徐恪望向那只通体雪白的巨鼠,只见它撒开四足向前飞奔,奔跑之速远比一匹健马还要迅捷。仿佛就连那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恐怕也没它跑得飞快。他委实难以想象,同样是一个魔化的世界,为何眼前这一只巨鼠就被怡清驯服得如此听话,而那一位“半解书仙”却成了一个白鼠魔王?
直到此刻,徐恪依然不能认同怡清所谓的“妖、魔本是一家”之论。在他心中,妖即是妖,魔就是魔,妖有好妖,魔有恶魔,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他的胡姐姐本就是一只狐妖,为了助他解毒,竟不惜散去自己一千二百余年的修为,如今已成了一位普通女子。而且,就连那一条滢洲海岛上的八岐大蛇,也有心性良善之时,记得在桑国京都城,那位“山支八”公子就曾与他彻夜狂饮,非但并非趁隙伤他,后来还在京都斗剑大会上,玉成了他与吉田良子的“好事”……
不知怎地,徐恪竟又想起了那一条八岐大蛇,想起了他一生无奈而又不得已的遭遇。如今想来,若不是那八岐大蛇将“斗剑第一”的名号拱手相让,不是那八岐大蛇连续十个夜晚向吉田良子施以梦魇之术,又怎有他后来与良子的那一段情缘?
“怎么又想起良子来了?”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不觉有些汗颜。他不得不承认,想要忘掉与良子那七个缠绵的夜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