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夜,微雨。
郁离看着夜幕下如同轻纱一般飘荡的雨雾,没来由惆怅起来,人说闲来无事就容易伤春悲秋,可一点错都没有。
少顷,青士巷里传来脚步声,时不时还伴随着一两声玉环叮当。
郁离轻叹一声,能这个时辰来,还走出这种杂乱无章步伐的人,除了老道士不做第二人想。
果然,片刻后老道士便甩着袖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唉声叹气,“白家的事了了,真是累死老道了。”
“你得了吧,别以为我不出门就消息闭塞,阿月已经着人前来说过,你不就动了动嘴皮子,将那一家的横死归咎于邪术害人,能有什么累的。”
郁离撇嘴,眼睛在老道士腰间的玉环上扫了又扫,这老道士又得了赏赐,玉环看着不错。
“动嘴也累,老道我一把年纪了,还得绞尽脑汁善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你说累不累?”
“所以呢?”
郁离不觉得他入夜后还跑七月居一趟就是为了来同她诉苦。
“听说秦娘子请了伶人在南市表演,老道难得有空闲,想去瞧一瞧。”
郁离哦了一声,晨间秦白月确实托人请她十三那日去南市看表演,秦家请的优伶那可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名人,自然是一票难求。
“可以倒是可以,一票三百钱。”
郁离朝老道士伸出手,被老道士一巴掌拍开,“你干脆去抢好了,那南市上才卖五十钱,你敢要三百钱?”
“那你去不去?”
“去!”
老道士最终还是给了郁离三百钱,毕竟被鬼王链横在脖子前,怪渗人的。
东都南市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虽然比不上长安的东西两市,可也不逊色多少。
尤其是名动长安的伶人被秦白月请了来,一时间整个南市比往常更拥挤了几分。
西街上,一辆牛车缓慢地在人群中前行,车中坐着的人不时询问时辰,他今日可不能迟了,否则耽搁了秦家的表演。
“郎君莫要着急,前面拐过去就到了,不会迟的。”
随行的仆役踮着脚尖往前看,见街口就在前头不远处,扭头安慰了自家郎君一句。
郎君本是不愿意离开长安的,不过秦家曾有恩于郎君的爷娘,虽然二老最终客死异乡,但这恩情郎君不会忘,所以今次才破例来了东都。
牛车行得依旧缓慢,却稳稳当当的到了地方,牛车上的郎君看了看时辰,确实没有晚。
他一路进了园子,所有忙碌的人都对他行礼,客客气气地喊了声董郎君或是九郎,董九郎也都一一回礼,同样客客气气的。
郁离在不远处廊下看见董九郎转过回廊进了房间,歪着头问秦白月,“长安的伶人都是这般俊俏有礼吗?”
二十多年不曾回去长安,如今的长安什么模样她早就不记得了。
“也不全是,这位董九郎比较特别,他幼时出身官宦之家,后来家中获罪,家中三代不得入仕为官,他爷娘也是能人,在董九郎少时便靠着往西域经商将摇摇欲坠的董家重新振兴了起来,只可惜多年前董家商队在回程路上被马匪截杀,无一生还。”
秦白月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董家商队便是同西域小国一起运送琉璃镜回长安的商队,商队出事后董家家产被瓜分,董九郎便辗转成为了伶人。”
这个董家的遭遇还不如秦家,当年她阿爷去世,阿兄好歹是保住了秦家的家业,没让那些虎视眈眈的阿爷的兄弟们将家产分割。
如若不然,她等不到再回秦家的一天,她那几个兄弟和姊妹也会像董九郎一般,不知被赶去了哪里,过怎样的日子。
“这么复杂?”
郁离咝了一声,心中没来由警惕起来,琉璃镜不就是白家那位小娘子买给胡姬的吗?后来下落不明,如今她又在此处遇上了同琉璃镜有关的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可不是嘛,这世上的人都不容易。”
秦白月难得感慨,“走吧,我带你先进去,优伶的表演还得等一等。”
“嗯。”
两人一同进了房间,老道士已经等在那里,见她们进来,笑呵呵地举了举茶杯。
郁离没有骗老道士,董九郎的表演吸引了许多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富商,那都是一票难求,但当董九郎站在台上开始的时候,又让人觉得这票求得值。
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说东都无人能出其右也不为过。
一场下来,叫好声不断,不少富商还给了赏钱,郁离看着,赏钱约莫比秦白月请董九郎来的钱还多。
临到入夜,园子里的人便都走完了。
但伶人的戏还得接着演,说是规矩,要演到一定时辰后才能收场。
老道士显然意犹未尽,不过他也明白,接下来的表演不是给活人看的,待在这里虽然也无伤大雅,但他的确不大想遇见不该遇见的东西。
郁离乘着秦白月的车回的七月居,回去就看见孟极同人在门口说话,仔细一看,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东都城隍。
她缓步走进了巷子,朝着城隍远远行了一礼,“上次的事说得晚了,但也不至于让城隍你亲自前来问罪吧。”
在白家失踪的小妖后来也没寻到,她问过孟婆,说那些小妖的气息都没了,八成是被人炼了丹,寻不回来了。
城隍还了一礼,摇头道:“某不是为此事而来,长安妖集传了消息,那位姑姑得知了孟极神兽曾去寻她,特意传了信回来,只说了句顺其自然。”
这话他跟孟极也说过,瞧着郁离和孟极刚才的反应差不多,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才对。
“哦,原先也不着急,既然那位前辈说了顺其自然,那就顺其自然吧。”郁离对自己到底是不是什么鸾鸟很关心,但却不是眼下最着急的那个。
最关心的还是手头上的事。
话给带到了,城隍便告辞离开。
进了七月居的门,郁离将今日在南市园子所见所闻说给孟极听,尤其是遇到与琉璃镜有关的董九郎一事,她特意说得仔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