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阳到京城,如果是以现代的交通工具,一百多公里走公路,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但是在古代,却需要足足十来天才能走到。 而在二月十五的这一天,一列车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支车队就是从凤阳而来的,并且有着称得上奢华的装饰,甚至当中有一车驾乃是四匹马拉乘。 正所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天子御驾才是六匹马,诸侯五匹马。 只是明初因为朱元璋有一大堆儿子封王,乃至有不少王爷已经就藩,所以这批王爷才算是诸侯级别。 就连国公,也自动降级为卿,驾四匹马。 毕竟也有三公六卿或三公九卿的说法,哪怕是国公,可也不敢自称为诸侯啊。 真不怕老朱砍了你? “爹爹,已经进了京城了,”马车内,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柔声小心的跟一个老人说道。 老人已经发须皆白,说不出话来,不是旁人,正是汤和。 本来汤和已经被朱元璋恩准回了老家养病,可是之前因为朱楩帮徐达治疗了背疽,尤其是最近几天,终于过了手术最初阶段,已经开始进入康复流程了。 徐达的伤也不会再轻易流血产生积液,再不用遭罪了,只要他不跑不跳,甚至可以没事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再过几天都能去上朝跟老朱聊聊天了。 朱元璋见朱楩竟然真有点本事,于是想到了汤和,赶紧派人让他入京,希望朱楩能再造奇迹。 其实朱元璋这些年没少派御医去给汤和瞧病,也没少在民间寻找名医或者偏方。 但是汤和的病一直都没有起色。 之所以朱元璋突发奇想相信朱楩,其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主要还是隐约知道朱楩好像掌握着一种从未有人想过或者见识过听说过的医术手段,还有那些连御医都不知道的新药,才会突发奇想。 汤和本来都已经瘫痪了,被女儿搀扶着坐了起来,又被女儿伸手打开窗子,靠在车壁上往外面瞧去。 看着已经变得陌生的京城景色,汤和目光复杂,不知在作何感想。 曾经他也风光无限,与徐达一起在战场上名声大噪,闯下偌大名号。 可惜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啊,一时酒后失言,就此与陛下走向陌路。 说是寿终就寝,却又有谁知道汤和心中的难受。 突然,汤和的手激动的颤抖起来,却又苦于无法抬起来。 汤和的女儿心里一动,转头往外面看去,顿时一惊,忙叫停了车驾。 紧接着,有人走了过来,还未靠近就激动说道:“汤和老哥,好久不见,我是徐三儿啊。” 有野史记载,说汤和、朱元璋和徐达,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更是有过结拜经历。 何况三人最早就在郭子兴麾下结识,并且早早的就以朱元璋马首是瞻。 虽然今时今日已经今非昔比,但是如果在私下里,徐达还真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汤和激动的频频给女儿使着眼色。 女儿既好笑又心酸,赶紧起身打开车门,然后在一旁跪着行礼:“欣儿参见魏国公。” “是汤欣啊,都已经这么大了。快快请起,跟叔叔何必那般见外。这次得空回来,可要和妙锦好好聚聚,你们俩年纪相当,当初也是关系最好,她一直想着你挂念伱呢,”徐达看着汤欣,心中深感唏嘘。 汤和的几个儿孙病死的病死,战死的战死,除了早年出嫁的长女,连嫁给鲁王朱檀的两个女儿也都命途多舛,身边如今只有这么个小女儿了。 唉,汤家也算是功勋之后,也是开国功臣,结果晚年却落得如此地步,让人伤感。 汤和看着徐达,眼中则是羡慕之意。 徐达在历史上本该在洪武十八年就因病去世了,结果如今不但还健在,连背疽都被朱楩给治好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复,半个来月时间,总算可以下地乃至出行了。 所以他才能特意在这里迎接汤和。 毕竟徐达的病疮是在背部,不在其他地方,并不影响下地。 何况徐家和汤家可是截然不同,徐达也有个儿子早夭了,但是另外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可都健在,连大女儿的孩子都多大了。 徐妙云的长子朱高炽,可是比朱楩这个小姨夫,同时也是他的十八叔还大一岁呢。 汤徐两家简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地,包括徐达一直都被朱元璋所重用,直到倒下之前的那一刻都还在朝中,为武将第一,乃至第一开国功臣,不可谓不器重。 若不是汤和当初酒后失言,何至于如此? 汤和嘴唇颤抖蠕动着,却苦苦说不出话来。 徐达叹了口气,忽然心里一动,扭头喊道:“对了,朱楩呢?快过来,这就是你汤和大叔。” 其实汤和的年纪比朱元璋还大,但是就算朱楩敢喊他一声大伯,他也得敢答应啊。 随着徐达喊了一声,朱楩从徐达的身后来到了车驾前。 “徐叔叔,你小声一点,您和汤叔叔可都是国公,我还是一位藩王,别扰民了,”朱楩嘟囔道。 徐达这个气,轮得到你教训我啊?而且这小子不说唯恐惊了驾,反而说他们扰民? 成何体统? “你少说废话,别忘了这可是你爹嘱托的,让你好好给你汤叔叔瞧瞧病,如果你敢不尽心尽力,到时候你爹得抽你,我可不会给你求情的,”徐达不无威胁道。 “啧,您早说啊,早说我不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朱楩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求人的? 可没办法,一个是老丈人,后面还有一个自己亲爹,他能如何?吾辈奈何? 马车内的汤欣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朱楩,听他语气有趣,又埋怨,又不得不妥协,有种奶凶奶凶的感觉,甚觉有趣。 同时汤欣心里一动,忍不住掩着嘴低呼道:“您就是滇王朱楩殿下?” 连伺候父亲一直呆在凤阳老家的她都听说过朱楩的大名了,可见一斑。 朱楩冲汤欣呲牙一笑,说道:“这位姑娘,不介意我上马车吧?我是奉我父皇之命来给汤叔叔看病的。您别在意。” “什么这位姑娘,这是你汤家妹子,”徐达在外面提醒道。 朱楩扭过头,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徐达,心说老丈人,你知道徐妙锦在我嘴里的妹子是什么含义吗? 那是朱楩的聪明之举,唯恐以正妃和偏妃来区分徐妙锦和木邱,有厚此薄彼嫌疑,毕竟木邱的出身摆在那里呢,他不想冷落任何一个。 所以他口中的妹子,其实就是老婆的意思。 都说妙锦不让您吃最喜欢的烧鹅,那东西,您还是少吃吧。 朱楩没理徐达,等汤欣手忙脚乱的,关上门收拾了一下,等她从车内出来之后,才从容不迫的爬上了马车。 今天汤和回京,自然是朱元璋给的消息,于是才有徐达和朱楩一起在这里等着的一幕,其实翁婿二人才刚从早朝上下来,就急不可耐的赶来了。 徐达也是特意被朱元璋通知今天上早朝的,否则他还得在家休养上个把月的,毕竟年纪大了,还刚做了手术,得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可见朱元璋也很在意汤和的病情。 还是那句话,不是朱元璋老了,是他已经预感到天命将尽,到死之前终于还是难免感到了孤寂。 能被朱元璋看做是老兄弟的人,连冯胜、傅友德他们都不够格,就连郭英这个大舅子,那也一样得靠后。 唯有汤和、徐达以及李善长,才能够资格跟朱元璋称兄道弟。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就算当年再记恨汤和竟然说出那番话,那完全不亚于一次彻头彻尾的背叛,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待价而沽?甚至还说可以投靠张士诚? 当初的朱文正为何落得一个软禁至死的下场?还不是因为朱文正也说过大不了投靠张士诚的话。 朱文正这个亲侄子尚且如此,汤和能得善终已经属实不易了。 可现在,朱元璋已经不想计较这些了,只希望在最后两三年里,能够安享晚年,哪怕身边有那么几个老兄弟说说话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