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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缥缈

按照唐观说的地址,余振生来到刘超家在法租界的房子。法租界的街上看不到来回巡逻的日本兵,也没有行乞逃荒的难民,那些饭点餐厅或是洋人开咖啡馆依然开门纳客,仿佛外面的世界和这里没有什么关系。与之在华界的院落花园相比,这套只有两层小楼的红顶楼房显得小了许多,却显得安静而又安全很多。两层楼带着围墙的小院前余振生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去拍拍了那道铁门,吱吱扭扭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铁门被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有人探出头来:“你找谁?”“请问,刘超刘公子在不在?”余振生略带拘谨的问道。“三公子不在!”看门人随手就要关上门。余振生急忙伸手按在着要关的铁门上:“那刘银燕小姐在不在?”看门人警觉的盯着余振生:“你到底找谁?”余振生正打算跟看门人解释自己是张记那边的人,就看到小楼的二楼的一扇对外开着窗里刘银燕探出头来:“振生哥?你等我,我这就下来!”看到刘银燕认得这个年轻人,看门人身子向后退了半步,铁门的缝隙也刚好能容下余振生进来。余振生没有进铁门,他站在门口等着刘银燕,看到刘银燕从小楼里出来快步朝余振生走过来的时候,余振生微微有些发征,葭灰色的上衣和松石色的裙子,正是余振生配出来的那个取名兼葭倚玉的配色。但凡余振生配出的颜色,只要张芳穿出来,刘银燕都会选一样的布料,只是款式样子稍有变化,比如这衣服张芳回做成中式,刘银燕会做成类似学生装的小衫。这裙子张芳灰做成长裙,而刘银燕会在裙子上加些褶皱显得更加灵动俏皮。只是余振生看到这样么熟悉的配色,一下子想到张芳,心里竟有些难过起来。“振生哥你怎么来了,我正着急呢,这几天我爹不让我上学,我哥也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她略带嗔怪的说着走到余振生面前,看到余振生正愣愣的看着自己。刘银燕一下子脸红起来,她赶忙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着,似乎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又看到守门人正一脸狐疑的看看自己又看来这个来访的年轻人,于是忙说道:“我们出去说”“大小姐,老爷说....”“王伯您放心,我不出租界的。”刘银燕说完轻轻的拽了一下余振生:“我们走!”余振生推着自行车跟着刘银燕的身后,刘银燕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怎么你自己来的?芳姐呢?”原来她还不知道,余振生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告诉刘银燕这个噩耗。他沉吟了一下问道:“超哥,没有跟你说?”刘银燕停下加脚步等着余振生走到面前:“我从那天之后只见到我哥一面,他什么都没说,回家收拾了些东西就又走了。”“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刘银燕继续摇摇头:“别问了,我知道的可是还没芳姐知道的多呢。”余振生没在做声,看来这次自己算是白来了,他的心里有些失落。“我们到哪里坐一下吧!”刘银燕指着法租界大法国路与狄总领事路交口,余振生看到那有一家写着正昌咖啡牌子的店子。“还是不去了吧....”余振生从来没去过咖啡店,他只是听说那里的东西贵的吓人。“来嘛,今天我请客!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来的?”没等余振生再说什么,刘银燕已经走朝咖啡店走去。余振生将自行车在咖啡店门口靠好,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他看到张芳已经靠窗坐下并朝他招招手,他下意识的将手伸进口袋心里七上八下。他是真不想进去,万一结账时候自己的钱没带够怎么办,虽说是刘银燕要请客,可自己是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请自己。可当他抬头看到玻璃窗里的刘银燕,正侧头跟一个大鼻子的服务员说着什么。刘银燕轻巧俏皮的面容,那身兼葭倚玉衣裙,又仿佛张芳回来了。余振生知道,张芳走了之后,自己并没有像失去亲人一样的那么深刻的感受,但作为好朋友,他们说笑他们一起研究每一季,每一个年龄身份的女人适合不同的配色,一个活生生的,甚至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子就这么没了,余振生的心里还是相当的难受的。兼葭倚玉!如果自己是蒹葭,那么张芳就是不可高攀的玉吧,现在的刘银燕,端庄优雅的坐在这洋式的咖啡里。余振生没见过张芳去咖啡馆,或者真像师父师娘曾经说过的,张记和郑家,刘家其实并不算是一类人。张记最多算是小富之家,而刘家和郑家才能算是富绅。他放好车子朝咖啡馆走进去,门口一个穿着西服坎肩的洋人小伙朝他伸手似乎要拦下他。刚才跟刘银燕说话的大鼻子的男人走了过来,冲着那穿洋人小伙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又指指刘银燕坐着的桌子。那洋人小伙便将余振生引到座位,自己转身去了那比铺子的柜台高很多的柜台。后来余振生才知道,这里的洋人小伙不叫伙计,他们叫卫特或者叫服务生,而那柜台洋人也不叫柜台叫吧台。现在,余振生在刘银燕的面前坐了下来,他不敢左顾右盼,尽管他对这样的地方也充满了新鲜的好奇感,但他知道自己这身中式的粗布衣正是那洋人小伙拦下自己原因,他的穿着打扮和坐在这里的人如此格格不入,所以他只能坐直身体,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卑微。“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点了杯拿铁,这家咖啡店主人是来自希腊的达拉茅斯兄弟,他们进口各种咖啡豆,现磨现卖,别看店子不大,可是法式西餐和西点不亚于起士林。我听我爹说过这里由法国来华厨师和面包师主理。以前溥仪和婉容经常来这里的。”刘银燕轻声的给余振生做着介绍,余振生只听明白了溥仪和宛如,至于什么西餐,希腊人,什么现磨现卖,他除了感觉到可能东西会非常昂贵之外,就再也没什么感觉了。不大的功夫,服务生用托盘端着两杯咖啡过来,分别放在张芳和余振生的面前。张芳竟然对服务生说了谢谢,这让余振生很意外。他看到张芳轻轻端起那小小的杯子,并朝自己看着,余振生慢慢的端起咖啡杯。这就是咖啡,杯子移到面前的时候,余振生似乎问道某种味道,好像什么东西糊了。他又慢慢的将咖啡杯放下,张芳似乎也不急着催他品尝。这地方安静,她可以慢慢的和余振生聊些话题,点杯咖啡只是一种礼貌而不是一炫耀。从年龄上来说,刘银燕比张芳还小一些,但说起心态和成熟来说,比起直性子的张芳,刘银燕更会察言观色也更细心。她看着余振生的端起杯子又放下,于是也放下自己的手上的杯子:“振生哥,是不是你们那出了什么事?”“嗯!”余振生轻轻的嗯了一声,刘银燕的神情紧张起来:“怎么了?”接着他看到余振生低下头,手指在咖啡杯边轻轻的来回的磨着,似乎他很紧张,也似乎在揣摩着怎么回答自己的问题。“我们大掌柜走了,他是受不了张芳遇难。”“张,张芳?你说,芳姐遇难了。”刘银燕张口结舌的看着余振生。“就是那天,张芳去了南开大学。”“怎么,怎么我哥一个字都没说!”刘银燕有点不相信余振生的话,她只觉得脑袋里空白一片。“你哥应该很伤心。”余振生低声说道。刘银燕不再说话,她低下头,余振生听到啪嗒一声,接着看到刘银燕面前咖啡杯中的涟漪。大鼻子的洋人朝这边看了看,他忙完一桌顾客的点餐走了过来,低头轻声问张芳什么,他们说什么余振生完全听不懂,只看到大鼻子洋人用异样的敌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张芳对大鼻子洋人说了几句,那洋人仿佛明白什么就走开了。张芳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她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难怪我那次见到我哥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几天都没整理头发胡子都长出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被困在外面.....”“你知道他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吗?”余振生又问道。刘银燕摇摇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这个时候,你还问有心思问我哥去哪。难道你不知道我爹去芳姐家做什么吗?”“我知道!”“你知道?”刘银燕诧异的看着余振生。“你哥说了。”“那你......”余振生凄然一笑,指指刘银燕:“你应该知道这配色的含义,你也应该知道张芳心里真是的想法是不愿意嫁给我的。”刘银燕停止了悲伤,她转头看着街道,偶尔经过的行人,和外界不同的安宁,她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残酷,她一无所有无法理解更不敢想象,张芳会死在日军的轰炸里。她忽然叹口气:“我都有点羡慕芳姐了,我哥那么的痴情,而你也竟然那么理解她了解她。”余振生也将目光投向玻璃窗,窗上映着刘银燕的影子,他忽然觉得跟张芳相比,刘银燕似乎太缥缈了。尽管张芳也有着很多那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她可以为了她那些不切实际去放手一搏。他从窗上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不知道怎么说着洋人的话,麻烦你叫他们来结账吧。”“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叫你来坐这里,是不是铺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刘银燕善解人意般的说道。“是,我找超哥也是为了铺子里的事,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想麻烦超哥帮着群青那边进点货。”“为什么是你?”刘银燕看着余振生问道。余振生不明白他话的意思,疑惑的看了刘银燕一样。“群青哥不管铺子的事吗?还有你们那的崔哥.....”“群青哥出门快一个月了,即便他回来他也无心管铺子的事。崔哥一直都是张记的管事,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只是尽力而为,做点我能做的。”刘银燕貌似听懂了,她哦了一声,朝洋人伙计招了招手。洋人伙计走了过来,刘银燕从自己斜跨的一个很衣服颜色很搭的绣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洋人伙计拿走卡片过了一会又拿了回来双手递还给刘银燕,刘银燕将那张卡片放回到包里对余振生说道:“我们走吧”出了咖啡厅余振生又推上自行车:“那我就先回去了,以后等我有了钱我请你。”“好,我等着!”刘银燕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余振生骑上车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想他可能再也不会来这地方,临出门的时候他看到那个高高柜台后面挂着的写着洋文和中文两种字体的小黑板上的几个字,洋文他看不懂,但是后面的数字他认识,这些都是价格。至少他认得出那些如同草书般的写着拿咖啡以及每杯几个字。那后面的价格,对余振生来说,就自己面前那一小杯好像糊了的刷锅水味道的东西,竟然要四五个大洋,真不是他们这老百姓喝得起的。当然即便喝得起,余振生也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喝这糊了的刷锅水。没找到刘超,余振生觉得今天来的有点扫兴。回到张记,见铺子里有些顾客在买东西,李复正一边收钱一边问杨五怎么算,群青那边货品的价格李复熟悉,张记这边刘福不在就只能问杨五了。看到铺子也还有些零星的生意做,余振生算是放了心。“哥,我们回来了!”振家进了铺子,他身后是张蕊和紧跟在张蕊身后的栓子。“去洗手把作业做了,等下吃饭叫你!”余振生拍拍振家,看着他们进了堂屋。眼看到了上门板的时候,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原本夏天傍晚这街上是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冷冷清清的。崔卫也从外面回来,他朝振生招呼了一声。“小五,差不多上门板吧!”余振生嘱咐了一声也跟了进去。孙婶走出灶房,她用围裙擦着手大声说着:“饭好了,都过来端饭啦!”接着余振生看到严彩蛾也从灶房走出来,自从张春明走了之后,严彩蛾第一次像以前一样跟着孙婶一起忙着做饭。张蕊和余振家也从房间小跑到院子里,一边跑着一边手举着背诵着学校里让背的口号:“我们要建设华北完整的大东亚圣战!”“振家!”余振生一把拉住振家瞪着眼问道:“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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