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振生还第一次看到崔卫用一种既紧张又难为情的神奇跟自己说话,他不由不猜测是什么事让崔哥来找自己帮忙。他请崔卫坐下又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端到崔卫面前:“崔哥,您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忙。”崔卫端起杯子又放下,他沉吟了一下:“振生啊,说出来老哥还真有点难为情,这不是有人给哥说了一门亲事。掌柜和内掌柜也都觉得不错,正商量着出了正月帮我把婚事办了。”“呀,这是好事啊,是哪家的姑娘?”这个话题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提及只不过一带而过,现在崔卫又说起余振生也是好奇就问道。“是,萍儿。你也认得的。”崔卫捂着杯子低着头含混的说道。余振生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叫萍儿到不是很多,印象中是王裁缝家的女儿。那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平时很少见到,倒是之前来张记做衣服的时候,家里的女眷们量身就都是小凤给量体的。“是不是王裁缝家的萍儿,她哥哥我也认得叫王城。”崔卫嗯了一声,就不在说话,只是抱着水杯像是在暖手又像是在想着什么。“那...崔哥您找我想说啥?”过了小半天见崔卫不往下说了余振生也是疑惑。“我..我...”崔卫张张嘴,脸涨的通红。余振生笑了,就连逢人七分笑,在这街上没人不认识的张记的崔管事也有为难的时候?“崔哥,您就直说吧,是不是成亲有什么麻烦,您平时没什么积蓄我知道,用钱的事我帮不上大忙的,这次回家带的钱我都给了我娘,不过这家里我还留了点也不多十几二十总有的。我这就给你拿去!”“别拿,不是钱的事,这彩礼掌柜的给出,连办事的钱内掌柜都说张记都包了。”“那是?”余振生朝院子的方向看了看,院里栓子正朝水缸里倒着水,栓子娘也从屋里出来给他提着灯。又听栓子说:“回头跟我跟振生哥商量也给这院子接个水管子,到时候您也就能用上自来水。”“呦,那得多少钱啊?”“我干爹说接水管花不了多少,水厂的人都恨不得家家接上,以后好按月手水费。”听着说话声和着哗哗的水声,水声停又听栓子说:“估计再来两套这缸水就满了。”崔卫听着栓子又出了院门的脚步声转头对余振生说道:“接水管的事儿栓子说对一半,自来水公司倒是愿意给接,只是人力不够,而且要接水管不给管事儿递点什么根本排不上队。现在一般家户排队都要等一两个月,不够放咱们就简单的多,明儿掌柜的不是带你出去应酬吗,我估摸着这年下还没走动的就是孙局长和彭科长那,这事放孙局长那就一句话的事儿。别说马上安排接水管,就是以后水费都能少缴不少。”“这事麻烦人家不值当的吧,再说少缴能少多少?”余振生没接触过铺子开销的事,更不知道水费是怎么个教法。崔卫神秘的一笑:“少缴多少?这水费按院子里人头算,数出了几个算几个。这事,收钱的人说了算,偷手可大了去了。”“咱一个伙计,咋好意思跟人家开口咧!”这会轮到余振生难为情了。“你这个伙计不是伙计,我这个管事儿也不是管事,说不定以后老哥还得指望着你呢。其实也不用你开口,你只需给掌柜说声,掌柜再跟孙玉林说装个管子,他也就开条子了,才不会管咱掌柜要装哪。你没见从上次群青婚宴之后,咱掌柜的跟孙玉林都混成铁哥们了,这还不是小事。”“行,这个事那就按您说的办。那您的事?”余振生眨眨眼,院里又传来栓子朝水缸里倒水的声音:“崔哥,你是不是觉得住掌柜那不方便?”崔卫似乎被说中抬头朝余振生看了着。“那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搬来,西屋不还空着吗?你们就将就一下。”崔卫呵呵呵呵呵笑了起来。“是不是让我说中了啊?”余振生狡黠的一笑。崔卫摇摇头:“振生,你这院子买的谁家的?”“王裁缝家的啊?!您不是知道吗?”“王裁缝家的院子,他闺女在这住了十几年,嫁人了还回这院子,还是跟人借的地方住,你说,这事放谁身上能舒坦?”余振生被崔卫问糊涂了:“崔哥,那你到底啥意思。”崔卫叹了口气:“我是,不打算成亲。你小子鬼点子多,大小姐的事你都敢拖着,找你帮我想个辙怎么把这婚事给拒了。”“拒了?”余振生一下就站起来,声调也提高了几度,里屋刚才还有杨五和振家咯咯的笑声也戛然而止。杨五从门帘里只探出个头,好奇的朝外间屋瞅着。“没事,你两个玩着!”余振生朝杨五摆摆手,从新坐了下来惊讶问道:“崔哥,你这是搭错了哪根筋。这么好的婚事你要拒了?”崔卫那眼跟弯了,完成一条缝完全看不出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你还说我搭错筋?我倒是想问问你,咱家大小姐哪不好,你两商量个鬼主意要骗过大奶奶倒是容易,这掌柜那是什么人你不说以为掌柜的不知道?”余振生被崔卫问道倒是有些心虚,不由得回答的也支吾了起来:“我,我跟你不一样,你都奔三十的人了,我还小,张芳年纪更小。”“要说成亲是小,那定亲的岁数可也到了吧,我跟你说你要是不乐意,那咱大小姐可是不愁嫁,这不是年前人家刘超他爹亲自登门,为的啥?两家的儿子是一起的伙伴,刘银燕的事人家也是满怀诚意致谢,再有就是想亲上加亲。咱大小姐正值芳龄,人家刘超也是少年有为。”崔卫用手敲着桌子系数着。“那掌柜的怎么说?”尽管余振生也觉得自己和张芳并不太合适,可听到这么个消息还是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甚至隐隐的有些焦虑起来。崔卫笑了笑,故作玄虚的端着杯子喝起水来。“掌柜能同意吗?就是掌柜同意张芳也未必同意啊,我看张芳对我没意思,对刘超也没意思,要是有意思的话还轮到我这?”“看看,看看,你也知道着急了?”“我没着急....”“还说没急,这脸都红了。告诉你吧,掌柜的说,张芳性格乖张出些隔色的想法也不奇怪,倒是你能答应张芳先拖着,怕是出于自惭。咱也不知道自惭是个啥意思,大概是说恐怕你觉得配不上大小姐吧。所以,掌柜的才说,过了年就要你接铺子里的事,明儿不是让你跟着各处走走吗?估计就是让都熟悉熟悉那些平日生意场上打交道的人,以后方便你做事咧。”余振生的眉头皱了起来,听崔卫说完他略带沉思的问道:“崔哥,我想不明白,师父啥对我这么好。”“为啥?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想明白了,大掌柜看着你就想起来自己那会儿学徒时候的样子了呗。”“我怎么知道师父学徒时候啥样?”余振生小声嘟囔道。“我听着街上的老人说过,这街上以前也有个张记染坊,那家张记染坊有个小伙计是个孤儿,八国联军打进天津的时候小伙计的家人都死了,后来小伙计长大了学了一身本事,老张伙计就把伙计招了婿。原本这生日日子都过的越来越红火,女儿也怀了孕,可老天爷不开眼,这祸事又降临咱天津卫老百姓头上。那年大总统袁世凯,便唆使亲信部队发动兵变,有天晚上,街上的巡警都躲了起来。张怀芝时称灰老鼠先进了城,随后于庄附近的北郊韩柳墅驻军的一个团,兵分三路他们进城就扑向西关大街、太平街、河北大街、北门外、北门里、估衣街、北马路、东马路。那一晚是鸣枪呼啸,烧杀抢掠;流氓歹徒和保安队也趁火打劫。厂店当铺,被抢掠殆尽;银楼钱庄,被劫焚一空;坐落在北马路的实习工厂售品陈列所的众多名品,无一幸免;不光这些天津造币厂银元、元宝,任人抢掠。一夜之间,华北工商大都市的天津,面目全非。听说那受灾铺户,多达两千家;损失银两不计其数。最惨的还是这城里的老百姓,这城里的大街上到处是死尸,老张记也未能幸免,铺子被烧了,老张头一家只有去沧州送货和随车去看亲戚的闺女幸免于难。再后来,那闺女生了一个儿子,不过没多久那闺女也病死了。小伙计感念老张头养育,又怀念死去的媳妇,他就一个人拉扯着儿子,并且自己改性了张,让儿子也姓张。”余振生愣愣的听完觉得鼻子都有点发酸,他低声道:“您说的是师父!”崔卫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一直看不懂大掌柜,他这人看着冷,有时候还有点势利眼,可真到恳节上做事可不含糊。他那么恨洋人那么恨当兵的,日本人来提亲的时候如果你不在,他恐怕当时就会把张芳许给我。你别这么看我,我肯定应着,只不过,我还是拿张芳当妹妹看,也许和你一样日后在想办法,乘人之危的事咱可不干。”两个人同时移开了目光,一个低下头一个看着门的方向。“其实师父不势利,如果势利也就答应了刘家了。”余振生喃喃说道。“是啊,他是看到你想到自己走过来的这一路,觉得你是有心人,定会对张芳很好。振生,不是哥说你,张芳是个女娃子,她懂得个啥。你是个男人,得有个男人的样儿,肩膀得扛起事儿来。别张芳说啥你就听啥,听到没?”余振生听着崔卫语重心长,倒是觉得有道理,可话都说道这了,只好勉强说道:“我也想扛的,可是,可是你不是也不想娶萍儿吗?谁还没个自己不愿意的事,”说完没见崔卫回答,这才转头看崔卫,笑容自然回到崔卫脸上。余振生忽然恍然大悟:“崔哥,你,你就是为了说我的事来的。你肯定是想娶萍儿,要不然怎么会想着她住这院子时候咋想,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萍儿?”崔卫站起身:“小样儿,看把你机灵的,咋到自己头上就跟傻子似的。”他朝里屋喊道:“小五,咱们回去了!”里面小五答应着,余振生忙问道:“那房子的事?”崔卫戴好帽子围上围巾朝外走着:“大掌柜都想好了,等你接下来铺子的事,前院连铺子就当了陪嫁,后院一封门就是群青的。蕊儿上学选好了西北角第一小学,那可是离着作坊也近了。那院子有园子,掌柜两口带着蕊儿过去,前面还有空房,我肯定是得跟着掌柜的照应着,而且那还离王裁缝家新房子不远,萍儿回娘家也近。”“这都商量好了,那,那你求我什么事.....”“我的祖宗,我求你精神点,别让娘们牵着鼻子走!”崔卫揣着手,杨五跟在后面都走了。余振生挠着头腼腆的嘿嘿的笑了起来,接着他又不笑了愁容犯了上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人也应该来,现在也不知道家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忽然想起大姐夫在县城,拍个电报应该会很快有消息,可这电报怎么拍自己还不知道,平时这些事都是崔卫在办,就急忙追了出去在崔卫身后问着:“崔哥,我想给家拍个电报,明能带我去邮政不?”“明儿?大过年的邮政局也不开门啊,初六吧,初六忙完了咱铺子开张我带你去!”一阵冷风吹来,崔卫和杨五的身影也消失在胡同里,栓子拎着最后一桶水从老孙头的院子转过来,把水桶架在杠将里面的水倒了进去,回头看着正在关院门的余振生:“振生,咱这院子接水管呗?”“接!”余振生讲门栓上好。“那可好,对了,崔哥找你啥事?”“没事!”余振生小跑着从栓子身旁经过。“神神秘秘,哎,你别上门,待会我去你那屋睡!”“行,你快点,明还得早起!”余振生进屋关上门,见振家正拎着热水壶给自己的脸盆倒水,他见振生进屋就说道:“哥,给你倒好热水,你烫了脚早些睡。嗯,待会栓子哥来,不能让他睡。”“为啥?”“他打鼾,会吓到娶亲的老鼠的。”余振家孩子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