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振生将桌上的报纸又收了起来,无精打采的回到院子里坐在廊下的长凳上。
崔卫手里正拿着一沓小纸片:“胡大你到柜上照应着,柜上的事你也用些心。胡二,你去三条石那边跑跑,那边厂子多些把片子发发,能见到东家最好。”
打发了胡大胡二,崔卫去灶屋端了一大碗茶,溜达到余振生面前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碗,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将剩下的朝余振生面前一递。
余振生接过碗将剩下的茶喝了,然后端着碗发愣。算算日子他们已经来了大半个月,原本他打算到了天津拜了师就给家里写信,结果到现在还一封信没给家里寄过。
这封信该如何下笔,或者眼下天津的遭遇他应该告诉父亲,问问父亲的意见。甚至他想到如果真的拜师无望,他就离开张记到别处去,总比浪费光阴要好的多。他还想或者也该给陈先生写封信,如果不能留在张记就到北平去看一看。
忽然感觉头上被人轻轻的揉了揉,这动作让他想起自己的六叔。抬起头却看到崔卫正端着肩膀,在自己面前端详着自己。
余振生才想起人家刚递给自己茶,忙端着碗要起身招呼,却被崔卫按住肩头。
“坐吧,院子里也没什么活了。”崔卫转身在他旁边坐下,搬着自己的脚踝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你放心,掌故的只是说说罢了。还真没看出了,你这蔫嘎嘎的遇到事还挺冲的!”崔卫嘿嘿的笑了两声。
余振生眨了眨眼,他有些茫然,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评价,蔫嘎嘎....大概就是蔫头耷脑?并没有啊,从小家教就是做人要挺直,所以行为举止都是规规矩矩,站如松坐如钟。即便此时如此沮丧,他也会挺直的坐在那里。
崔卫似乎并没有打算和余振生解释这句话的含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敢说敢做,谁知道给家里惹了横祸。”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脸色和有些发红这些红一只红到眼圈,接着他又拍了拍余振生:“不说这些了,就冲你这爷们劲儿,你这人可教。我给你指条路吧,有机会你多和大公子聊聊,掌柜的会的早晚大公子都会,大公子会的掌柜的可学不来。”
崔卫抬了一下下巴,狡黠的朝余振生挤了个眼。
余振生似懂,他喃喃的说道:“可是我只在天津学一年。”
“这东西不在年头多少,刘福是以前别的柜上的,算是东家雇来的人。胡大胡二是从学徒开始,头两年干的都是家里的零碎活,咱东家和内掌柜都算不错,不会死气白咧的使唤人。你等于把当两年小立吧儿时间都省了,还有啥不高兴的。”
俗话说,京油子卫嘴子,崔卫三两句话就把余振生说的心里轻松了一半:“可大公子不是在上学吗?”
“上学也不是天天上,不还有礼拜日吗?再说再过两三个月就放暑假,那时候大公子每天都在家的。”
余振生想想也是,只是还有点担心掌柜对自己心有芥蒂。崔卫仿佛看到他想的便说道:“你放心,柜上的事掌柜说了算,用人的事内掌柜也能说上话,你是内掌柜的老乡不会说不用就不用,再说你又没做错什么?”
余振生想着也觉得自己没做错,内掌柜人也很好,心里又踏实几成,这次又心思说起闲话:“大公子要是像内掌柜就好了,内掌柜人好容易亲近。”
“不是亲生的,怎么会像?”
余振生张了张嘴:“那......”
“他娘死的早。”
院中两个人沉默了片刻:“崔哥,你来跟掌柜做事很久了吗?”
崔卫嗯了一声,淡淡的说起了一段往事。原来崔卫祖籍是河北邢台的,从小也是没爹的孩子,十来岁时候他把村里一个总扒他家墙头的老光棍推了下去,刚刚下面有块带楞的石头,一下子那老家伙脑袋就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崔卫他娘叫他快跑,他就扒了火车。
余振生的思绪跟着崔卫在飘:夜幕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惊慌失措的奔跑,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跑,卫儿,快跑啊!”
他看到铁轨和一辆驶过来的火车,那火车的速度并不快,猛然见他看到火车似乎要停下来了。他飞身跃起抓住了铁把手,年轻人身体轻盈,三下两下就上了车篷。他趴下身不停的喘息,风从他耳畔吹过,天上的月光照耀下的大地一条铁龙呜咽在漆黑中前行。
忽然几声枪响,一阵强烈的震动差点将崔卫从车上掀下来,他死死的抓住一个好像铁环的东西。
接着他看到一些灯光,一队人冲上火车后面几节车厢,接着车里一阵阵尖叫哀鸣哭喊。而他身下的车厢里夜色中拥出很多人,这些人有的在喊:有土匪,有的大叫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崔卫吓坏了,趴在车篷上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