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陶牵她退回远处。
傅芣苢安静照做。
这次,阮陶仍旧是牵着她,让她往前迈进一步,这一次,傅芣苢好像隐约察觉了什么,但说不出来。
“不着急,我们再来一次。”阮陶温和。
傅芣苢点头。
还是退回原处。
只是这一次,阮陶再牵着她的手往前的时候,在这个过程中,傅芣苢的心情好似豁然开朗,清秀的声音难得欢喜叫道,“我知道了。”
阮陶俯身,“知道什么?”
傅芣苢嘴角微微勾起,“阳光。”
阮陶也笑了。
傅芣苢嘴角没有放下,“阳光是暖的,跨出这步的时候,阳光会照在身上,退后的时候,阳光被母亲挡住了,是不是?”
“是。”
“哇~”傅芣苢也会发出孩童应有的赞叹声。
这些生活中的再平凡不过的小惊喜,此刻在傅芣苢看来竟是小确幸!
阳光是能够被感受到的!
傅芣苢好像从没这么开心过。
因为,在这一刻,不会因为看不见而难过,而是因为她感受到了过往不会去感受到的温暖和趣味!
“芣苢,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他们不是我们,也不会为我们的未来负责。我们活成什么样子,不是别人决定的,而是我们自己。你可以选择成为瘦子,也可以选择吃成胖子。我们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要留给生活中更重要的事——譬如,阳光,雨点,清晨的露珠,好听的音乐,以及,每一顿会勾起回忆的美味。”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母亲这句话的时候,傅芣苢想起了鸡爪。
她喜欢吃鸡爪。
她没见过,但那是她最好奇的东西。
而且,鸡爪很好吃~
傅芣苢再次嘴角勾起。
这些让她觉得愉快的东西,好像一点点涌入她的心底。
“想试试雪吗?”阮陶重新牵起她,两人往前面走。
傅芣苢应道,“我用手掌接过,但刚接到就化了。”
阮陶也笑起来,“这是手,脚呢?”
脚?!
傅芣苢惊呆,“不会凉吗?”
钟妈和宁妈平日里都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就怕她着凉。
如果着凉,就会是很恐怖的事!
这是钟妈和宁妈每日都挂在嘴边的。
所以她害怕着凉!
不敢在夏日里告诉钟妈和宁妈,她想少穿一些衣裳;也不敢告诉钟妈和宁妈,她冬日里好像也没那么冷,她印象里冷会让人生病!
生病人就会很难过!
甚至,比看不见还难过。
她看不见已经很难过了……
所以,傅芣苢听到脚的时候,整个半是惊呆,还有一般,是害怕了。
阮陶见她吓倒了,但分明是一件小孩子都会好奇的事,而且调皮捣蛋一些的孩子,你就是三令五申,他还是会偷偷伸脚去踩雪,然后冻得哎哟哟哎哇哇叫的——四四和土拨鼠。
这件事若是被四四和土拨鼠听到了肯定会哈哈大笑,因为前日的土拨鼠还因为调皮捣蛋伸舌头去舔放在户外的银碗被粘到了舌头。
这是所有没在北方呆过的孩子共同的好奇——舌头会沾上吗?
以及,睫毛会上霜吗?
尿尿会冻成冰吗?
以及舌头去舔石头和碗会不会冻上。
所以,在阮陶眼里,祖宗们都是这样的。
“那你想不想?”
傅芣苢顿了顿,然后缓缓点头,“想。”
傅芣苢心中已经被勾起好奇了。
阮陶轻声,“那我们有目标了,走回府中,然后悄悄踩雪,不被其他人发现,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没有人不喜欢小秘密!
傅芣苢背负着使命感点头了。
甚至,阮陶都觉得,傅芣苢其实心里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喜欢这样偶然将喜怒哀乐天真无邪写在脸上的傅芣苢。
“母亲,你还可以多和我说些话吗?”傅芣苢小声。
她不像母亲停下来。
她喜欢听母亲说话,也喜欢同母亲一道说话。
“稍后回府,我们踩了雪,还可以尝尝我削的苹果。”阮陶隆重推出。
傅芣苢习惯了微笑,“是不是很特别?”
“嗯,大概,就是多了智慧的味道,吃了会变聪明。”
傅芣苢再次笑开。
其实阮陶并不知晓,傅芣苢从未这么大笑过。
但无论傅芣苢是大笑,还是安静,阮陶的手都没有松开过。
贺妈远远看着两人,背影出奇得和谐又温馨着。
贺妈看着,脸上也渐渐挂上笑意。
其实,她总怕三小姐有些敏感,夫人就算想亲近,对方或许并不愿意敞开心扉,或是,不愿意同任何人亲近。
眼下看,好像并不是。
夫人并没有特意去讨好或者约束三小姐,更多的,是没把三小姐当成有眼疾的孩子,而是像同六小姐相处一样,会牵着对方的手,讲一些深入浅出的道理。
并不突兀,甚至,还带了一些小温馨。
而这样温馨动人的气氛中,很容易让一个小孩子对你敞开心扉,而有一类小孩子对你的敞开心扉,往往伴随着他们藏在自己内心的事。
譬如,“父亲死的时候,母亲你是不是很难过?”
(⊙o⊙)…
阮陶完全没有意料,“难过,了,一阵子……”
嗯,没说谎。
她确实替傅伯筠感到悲凉过,也算难过吧,没骗小孩儿。
但是,她有必要补充,“其实,难过不是说出来的,哭得伤心的,未必就是最难过的。”
傅芣苢果然似懂非懂,但寻着自己想问的,或者说,自己也做过的问道,“所以,母亲,你哭了吗?”
又是这种灵魂拷问。
阮陶深吸一口气,慎重道,“嗯。”
用了好多洋葱……
“我不敢大声哭。”
阮陶也没想到会听到这句。
傅芣苢继续道,“我怕别人看出来我难过。”
阮陶看她。
她低声道,“父亲没有了,我很难过,但是每个人都告诉我不要难过,我不敢表现出来……”
阮陶愣住。
傅芣苢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但是,我真的很想爹爹,我都没见过他的样子……”
傅芣苢的声音哽咽住了。
阮陶感觉自己的手被小手死死攥紧着。
这些话,要在小小的个头里藏多久,才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阮陶蹲下,伸手拥抱她。
傅芣苢也自然而然将头斜靠在她肩膀上,好像这样,心里能没那么难过一些。
阮陶轻轻拥住她,“他是世上最爱你的人,也是生得最好看的人,你同他很像。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也有难过的权力,只有懦弱的人才会拼命掩藏自己的难过怕人发现,但难过并不丢人。就像天有时晴,也有时阴,如同月有圆缺,人心也有,不完整有时候比完整珍贵。”
傅芣苢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便也用小手,像母亲拥抱她一样,拥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