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
“三姐!”
“三姐姐!”
四四,土拨鼠和团子已经按捺不住得在一旁悄声唤着,或者不大声,但是手做喇叭形状,再或者,人都要跑到傅芣苢前方去了。
除了悄声唤着的团子,余妈没有做阻拦之外,不大声,手做喇叭形状的是四四,刘妈连忙伸手,试图让四四不要这么引人注目。
另一个都要冲到傅芣苢前面去的是土拨鼠,朱妈已经当即伸手,将他衣领拎着拎了回来。
总之,三个崽崽看到傅芣苢回家都很兴奋,尤其兴奋,这种兴奋是不管傅芣苢能不能看见,他们都觉得傅芣苢能看见或听见的兴奋。
但年长些的傅长歌,虽然看到傅芣苢回家,脸上的喜悦在,但看到小小的傅芣苢被两个管事妈妈一左一右牵着,眼睛蒙上了一层细沙,一眼看过去便是眼睛看不见的孩子,傅长歌心里又沉了下去。
傅毖泉不在,几个孩子的反应,阮陶都看在眼里。
小孩子之间,尤其是几个孩子对傅芣苢是没有隔阂的,傅芣苢回来,最开心的就是他们。
但年长些的孩子已经知晓看不见意味着什么,所以有分寸;而年幼些的,并不太会考虑对方会想什么,只想着能一起。
而傅芣苢这处的反应,还要有意思些……
如果是旁的孩子,譬如,换作四四,土拨鼠或是团子今日回来,哪怕一左一右两只手都被管事妈妈牵着,也碍于老夫人和她在,不敢高声或出声,眼睛也会着急“看向”,或者嘴角勾起,像藏不住一般,兴奋转向一旁的几个孩子。
但傅芣苢没有……
傅芣苢就像用一枚冷玉雕琢出来的,眼睛处蒙着纱巾,仍由两个管事妈妈牵着,脸上看不出表情,也没有一丝笑容。
就像一个,对所有的事都风轻云淡的孩子,在管事妈妈的提醒下,停下,朝着老夫人和阮陶行礼,温和,平静,波澜不惊地语气请安,“芣苢见过祖母,母亲。祖母,母亲万福金安。”
老夫人到底也是看着这个孙女,心里有些难过。
尤其是那幅纱巾。
一带,便说明是看不见的。
但如果不带,是怕眼睛无神。
老夫人最看不得这种场景,特别是在伯筠死后,老夫人温声道,“快起来,去给你母亲磕头请安。”
傅芣苢第一次见阮陶,循礼,是应当行跪拜大礼的。
傅芣苢身边的管事妈妈赶紧一左一右牵了她往前走。
此刻的傅芣苢,像极了一个精致,但没有太多情绪的提线木偶。
阮陶忽然开口,“自己过来吧,人多,我头晕。”
阮陶冷不丁来了这句,傅芣苢身边的两个管事妈妈愣住。
傅芣苢本身也似好奇般抬头,“看”向阮陶这处。
虽然看不见,但动作流畅。
也就是说,并不是已经习惯了看不见,对所有可能下意识会去“看”的东西失去了反应。至少,“看”这个动作还在。
阮陶见过失明很久的人,听到指向性的声音和动静也不会有波澜,已经失去了这种反应;傅芣苢并不是。
小小的年纪,一个好奇的心。
但是“被”藏起来了……
藏它的人,可能是傅芣苢自己。
也可能,是旁人……
阮陶目光从傅芣苢身上,再次挪到方才在傅芣苢身边的两个旁人身上。
两个管事妈妈脸上的惊讶,错愕,以及面面相觑还在,没来得及收起。
或者说,根本没有想过要收起,或是一直以来有恃无恐惯了,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或这么要求过,两人一时没回过神来,便一直愣在原处。
直至,与阮陶四目,不六目相对……
瞬间,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低头。
阮陶尽收眼底,心底也差不多有数了。
而傅芣苢这处,两个管事妈妈忽然松手,尽管轻声提醒过了,但到底还是不怎么习惯。
“过来吧。”阮陶温声。
贺妈当即反应过来,然后目光看向老夫人屋中侍奉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会意,将蒲垫放在阮陶座位跟前。
其实,从三小姐脚下到蒲垫处,一共就几步路。
早前已经习惯了,众人尚还不觉得;眼下夫人/母亲/儿媳忽然这么要求,众人也才反应过来,好奇怪啊,就这么短短几步路,三小姐/三姐姐(妹妹)/老三直接走过来就好了,早前怎么需要管事妈妈一左一右牵着。
眼下看,这哪里是牵着,反倒是像提线木偶些。
而傅芣苢本人,确实是有些不习惯,不怎么敢迈步。
虽然两个管事妈妈也轻声在她耳边“劝”了,劝的什么虽然听不清,但是傅芣苢愣了愣,还是勉强往前迈步。
阮陶又看了两个管事妈妈一眼,两个管事妈妈顿时一愣。
夫人的目光好似将她两人看穿似的,两人都不敢再开口了。
这时候阮陶再出声,“不怕,就三步,自己数着。”
傅芣苢顿了顿,看模样,又是朝她的方向抬头,而且,还在揣摩她刚才的话。
比起大方上前,更像小心翼翼,被迫不得不向前走的模样。
阮陶看在眼里,余光看向贺妈。
贺妈也在打量这两个管事妈妈。
——这两个管事妈妈,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的名唤钟妈,矮胖的名唤宁妈,都是三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起初三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是罗妈,眼下已经不在府中了,因为三小姐后来查出来眼疾,需要有照看经验的人手,就这样,先是找到了钟妈。因为钟妈早前照顾过有眼疾的小孩子,老夫人和夫人的意思,就是让钟妈做主。刚开始的时候钟妈同罗妈还算和睦,后来,听钟妈的意思,前前后后就是罗妈没经验,会拖后腿,而且,但凡老夫人和夫人在的时候,钟妈总会指出罗妈的错处,时间久了,罗妈觉得自己照顾得不好,就请辞了。罗妈是府中的老人,方妈就让罗妈去了别苑做管事。这样一来,人手就不够了,人手不够,三小姐这边就照顾不好,来得人,钟妈总说手脚不麻利,不够替三小姐着想,不够利索,不够会照顾眼疾的孩子,就这样,钟妈介绍了宁妈来。自从宁妈来了府中,三小姐苑中就消停了。
——确实,钟妈和宁妈照顾三小姐比旁的管事妈妈都更细致,认真,也操劳。前前后后,从吃饭到走路,什么都管,老夫人和先夫人都看在眼里。因为三小姐眼疾,性子,心思都和府中旁的公子小姐不一样,确实需要不一样的人手来照料。钟妈和宁妈配合得很好,也将三小姐照料得很好。大夫来看三小姐的眼睛,两位管事妈妈忙前忙后,也会很认真跟着学怎么替三小姐按摩头和眼睛之类。
——旁的苑中都是一位管事妈妈,但大抵三小姐这处,原本就特殊些,所以需要两位管事妈妈。同早前的罗妈不同,钟妈和宁妈相处很好,就一直没有再换过旁人了。因为是两位管事妈妈,所以一等丫鬟几乎没放了,早前还有,后来也调走,就剩了三四个二等丫鬟照顾起居,其余粗使的丫鬟婆子倒是都比旁的苑子多,所以开销和用度也会多些。
这是昨晚海南同阮陶还有贺妈说起的关于傅毖泉苑中两位管事妈妈的事。
今日再看,又别有感触。
思绪间,傅芣苢已经上前,走到蒲垫前。
两位管事妈妈还低着头,但低着头,也眼睛时不时瞟向这处。
贺妈上前,“三小姐,到了。”
傅芣苢伸手,是让贺妈扶她的意思。
贺妈照做。
“芣苢见过母亲,给母亲磕头请安。”这句完整的句子说得流利,是说话没有障碍,就是单纯的话中也少情绪。
这种少情绪与长歌的平静还不同,长歌是超过年龄的沉稳,而傅芣苢,是对周遭都不关心的情绪淡然。
但是,傅芣苢的声音好听……
阮陶应道,“才到京中,舟车劳顿,虽然这处不是惠城,但到底家中都在,便也是到家了,好好休息。”
“多谢母亲。”
阮陶从一侧的上拿起红包递给贺妈。
贺妈接过递给傅芣苢。
这是标准流程,四四几人都走过。
傅芣苢接过,“谢母亲。”
“起来说话吧。”阮陶看向贺妈。
贺妈准确理解夫人意思,贺妈牵着傅芣苢到一旁的位置上落座。
其间,两个管事妈妈都瞪大了眼睛,深怕错过一个细节,也怕看漏了什么。
又是,直至看到夫人的目光落在她二人身上……
两人赶紧再次低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下这夫人不好忽悠。
也不好说话的样子。
终于,等傅芣苢落座,就坐在团子身边。
“三姐姐~”团子高兴得不行。
傅芣苢平淡“嗯”了声,说不上高兴或不高兴,就是语气淡淡的,同她人一样。
钟妈和宁妈也等着夫人发话。
两人在府中也有些年头了,知晓老夫人是最好糊弄的一个,因为老夫人不理事儿。
今日,多半是夫人来过问。
夫人不好糊弄,而且,第一次见夫人,总归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