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话,两手将素色绸缎捋平,不出一丝褶皱,横放到手面上,布帛刺绣的紧簇花纹徐徐铺散,盛放在他手中。
沈沅的眼被布帛遮住,素色清透,眼前变成一团模糊的暗影。她眼睫颤了两下,刮着那朵淡雅的花色纹路。前面忽然就看不清了,背后是数尺高的阁楼,眼睛又被他遮住,什么都看不清,恐惧感一瞬放大。
耳边覆上一双手,挡住屋外呼呼的风声,他的手又冰又凉,覆在温温软软的耳边,沈沅耳朵轻巧地动了下,听他在开口,“嫂嫂怎么不接着笑了?”
是戏谑也是嘲弄。
沈沅颤抖着手摸索上前抓住他一小块衣袖,像是有了着落似的揪紧,粉嫩的指尖掐出了白。
“不敢笑了。”
陆浔淡然垂眼,打量着衣袖多出白皙的柔荑,覆在她耳上的手拿了下来,顺着那缎布帛描摹她眼尾的纹路,“嫂嫂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当年马场,嫂嫂便是那般对我笑。”
沈沅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不敢轻易回他。
三年前马场,她在二层阁楼,他在马场中央,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袍,自是格外显眼。即便过了这么久,沈沅依旧还记得。
她拉着手中揪的一小块衣袂凑近,粉嫩的唇瓣张张合合,低声吐出四个字,“祝君凯旋。”
陆浔手顿住,嗤笑,“劳烦嫂嫂还记得。”
他以为她早就忘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于她而言不过是花团锦簇中比蚁虫还小的尘埃。
沈沅像是得到什么鼓励,抓着他衣角的手又近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动作,几乎不可见。
“我一直都记得。”她声音放软,嘴角浅笑,凭着感觉却看他。若是布帛拿下,必是一双犹如皓月明辉的眼。
这样干净又温柔的美人,有谁不想要。
陆浔手重新放到那布帛下,“嫂嫂的眼睛太好看了,这般好看的美好就适合挖出来珍藏安放才是。”
于是,他满意地看到,那弯起的唇线一点一点耷拉下来,再见不到弧度,极为委屈似的,她勉强道“王爷是在说笑吧。”
“是啊。”陆浔指尖点她的眼皮,“这双眼没了嫂嫂怕也不会这么好看了,不如放在嫂嫂这儿多留几日。”
沈沅咬了咬唇,被他戏弄得不愿再说话。
陆浔无趣地放下手,“啧,这就生气了?”
可真是不禁逗。
陆浔俯身双手穿过她腰窝,把她轻轻抱了起来,沈沅突然失了依靠,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她下意识地两手抱住陆浔的后颈。陆浔冷瞥她一眼,叫她放手,语气不是很好。
方才在她脸上写字,她回头迅速地就把浓墨全都蹭到他身上,真是惯的小东西无法无天。
沈沅听他又冷又硬的声音又被吓了一跳,两手顿时不敢再放了,只揪住他身前的一小片衣襟。
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听到耳边的动静,似是有开锁的声响,好似又有关门的动静,再之后,她被放到一张软榻里,陆浔才给她解了布帛。
眼前变得光亮,沈沅起初不适应,微微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陆浔竟然把她放到了屋中那顶巨大的鸟笼里。
陆浔将手中的布帛折好,放到手里,他垂眼看她,有些淡漠的冷意,他不开口,沈沅也不敢说话。
他不紧不慢捋开沈沅颊边的走动时落下的碎发,指腹又移到她漂亮的眼睛上,太过干净温柔的眼会让人沉溺,有蛊惑人心的功效。陆浔不得不承认的是,三年前他就被这样一双眼给骗了,骗得彻彻底底。
还是挖下来好,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扰乱他的心绪。
可是挖下来就再也看不到了。
呵,竟还有点…不舍得。
陆浔指尖点在她的眼角,不轻不重地戳了下,“闭眼。”
沈沅乖乖地闭了眼。
…
风声响动,秋日的第一场雨先行而至,淋淋漓漓,洒了满台。四格小窗未关,倒是吹进瓢泼的雨,满地冰凉雨水,映落晨星皓月,极美极凉。
怕冻着她,陆浔拂袖关了窗子,靠坐长案后挑灯翻看奏折。朝中剩余夹着尾巴做人的臣子没甚要事,无非夸耀他有多么多么英明,领军之功,乃千古无来者。陆浔嗤笑,随手将那折子扔到了装废纸的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