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玄色凤羽慢慢快到寒潭,陆浔才脱了外氅放到树干上,纵身而下,跃到寒潭里,落水无声,不见丝毫的涟漪微波。
沈沅一路上不知为何总听到奇怪的声响,抬头只看到枯枝落了下来,她心里并不亲信鬼怪,可此时夜半,孤身一人忍不住心里害怕。
终于到了寒潭,沈沅走得急,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如上次一样,陆浔半身泡在寒潭里,只着单衣,眸子微阖,长发铺散在水面上。
听到动静,缓缓掀起眼看她。
陆浔这才注意到她宽大的衣袖里还置了一个包裹。
沈沅蹲在地上解开包裹的结,从里面拿了一件外氅出来,下面还有一个匣子,里面放满了银钱。
“这是我从沈家带来的东西,你离开陆家身上少不得银钱用。”沈沅把包裹里乱糟糟的东西抱了起来,空出的手去提裙摆,垂眼看着脚下黑乎乎的路,慢慢朝他走过去。
凛冽寒风吹过,刮得她衣袂飘扬。这一段路远远要比她上山时走得端庄稳重的多。
眉眼低垂,云鬓微挽,温柔至极的模样,裙摆飘飘而过,浮动圈圈涟漪,只恐世间再无此佳人。
寒潭冷,刚近了几步沈沅就感受到涔涔的寒气往出冒,身子被冻得发抖。
陆浔瞥她一眼,从寒潭里走出来到她面前,“嫂嫂这是想好了怎么送我离开陆家?”
沈沅点头,“想好了,我料想铁链的钥匙应该在陆晋那里,我会把钥匙拿出来打开铁链,再给你一块出城令牌,届时离开长安。”
她温温柔柔的声音让人听了会想到软绵绵的糖,却也不失大气的温婉。
陆浔没什么表情地看她,“嫂嫂打算怎么把钥匙从陆晋那拿出来?”
“自然是…”沈沅张了张口,把“色.诱”两个字咽了下去。
陆浔神色更淡了,甚至有不易察觉的冷,他轻笑一声。
寒风乍起,陆浔双拳攥紧,手腕用力,忽地,寂静中迸发出沉重破碎的响声,噼里啪啦,一堆铁块从空中落到了他身后。
沈沅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束缚陆浔的铁链…断了。
她现在相信,上次从远处飞过披在她肩的衣裳不是巧合,陆浔的武功绝非她能想象。
沈沅站在原地怔住,一动不动,半晌后,“砰”地一声,沈沅把她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到了地上,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沈沅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耍弄过。
世家的教养强迫她停住步子,缓了缓心口的怒气,道“既然陆七郎喜欢留在这,那你就一辈子泡在寒潭里吧!”
沈沅走得急,云鬓步摇随着晚风晃动,叮铃作响。陆浔丹凤眼微微眯紧,衣袖扬起,一阵寒风猛地刮过,沈沅前面不远处的树干一瞬间全都掉了下来,阻拦她离开的路。
沈沅停住脚,被冷风吹得发凉的小脸气得通红,葱白的指尖捏在一起,沈沅不住地提醒自己,祖母时常教导她要端庄得体,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教养。
她没心思想陆浔武功为什么会这么厉害,沈沅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陆浔不会伤害她。
沈沅压下心中愤愤,回身看他,陆浔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面前,两人离得近,沈沅只堪堪到他的胸口,陆浔压低声线,悠悠地在她耳边道“还没多谢嫂嫂。”
颇有戏谑的意味。
沈沅想到自己这几日为他做的愚蠢之事,世家的涵养让她说不出脏话,最多也只是骂他,“坏种!”
声线绵细温软,天生就是一口吴侬软语。沈沅的阿娘是江南人,说话最是温柔,连带着沈沅也轻声细语,就没对人红过脸,即便是训斥的话都是柔软的。
陆浔看了她一会儿,才道“陆晋和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
他仔细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化。
陆晋和白如雪有一个孩子,沈沅大约猜的到,只不过今夜从他口中证实了而已。
“嫂嫂打算一直隐忍下去,有一次必有第二次,嫂嫂想一辈子都这样?”他声音淡,仔细听还能听到稍微的笑意,“一辈子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陆浔的话戳破了沈沅心底最后一层为陆晋的遮掩。
她在乎吗?沈沅忽然这样问自己。除却最开始的酸涩悲凉,到现在听了陆浔的话心里再翻不起波澜。
她和陆晋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是习惯,习惯了有彼此,习惯了她会嫁给他。其中也有过喜欢吧,但没那么多而已。
沈沅倒底是自私,沈家和陆家是世交,知根知底,陆老太太面上会待她好,陆晋除却外面的女人,也会心疼她,这样女子卑微的世道,她还能如何?还要如何?到哪都要这样活着罢了。
“你既然要走,就别再回来了。”沈沅平静道,又换上惯有温柔端庄的脸,当真是对这些一点都不在乎。
半晌,陆浔才道“嫂嫂对长兄还真是用情至深。”
轻飘飘的一句话,很快被风吹散。
没过几日,陆晋派人去寒潭看看陆浔死没死成时,人已经不在,只留下被挣脱的沉重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