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进了洛阳之后,发现扑了个空。 太傅府大门紧闭,只有少许留守护卫及仆婢。略一询问,原来他女儿与范阳王妃卢氏一起南下广成泽别院了。 别院名“棠梨”,因别院附近的山上有大片野梨而得名。 女儿曾在家书中提起过,八月秋收之后,她与卢氏在广成泽西北觅地建庄园。 棠梨院占地数顷,目前已建好了一小部分。 范阳王妃的庄园名“流华”,比裴家的稍大,由卢氏陪嫁过去的媵臣管理督建。 卢氏应该是比较有钱的。 范阳王镇豫州多年,后又攻伐河北,三十七岁暴死。因无嗣,故养南阳王司马模之子黎为嗣子。但司马黎还小,且一直住在长安,并未前来侍奉名义上的嫡母卢氏。 卢氏无处可去,就和女儿搅和在了一起。范阳王的资财,泰半在其手中,难怪有钱建庄园。 裴康在门口站了一会,仆役门纷纷请其入内安歇。老裴摆了摆手,直接去了王衍家。 其时已华灯初上,王衍听闻,连忙出门迎接,好一番热情寒暄后,方引其入内。 郭氏虽然吝啬,但还是场面人,连忙吩咐仆婢撤了自家人要吃的宴席,重新开一席。 置办酒宴需要时间,王衍、裴康二人便来到书房内,对坐而下。 “仲豫入京,还带着数百部曲,阵仗颇大啊。”王衍笑道:“怎么?刘元海凌迫甚剧,待不住了?” “刘元海还是懂规矩的,不至于此。”裴康摇了摇头,道:“过完年后,老夫就回河东,没甚大事。” 王衍笑了笑,也不多问,就坐在那里,气定神闲。 裴康的养气功力却不如他深厚,年轻时辩经也没赢过王衍,于是说道:“听闻夷甫在广成泽大兴土木建别院,真是好享受。” “年纪大了,就想着松间明月、清泉流水,悠游度日,不问世事。哈哈,倒教仲豫见笑了。”王衍轻笑道,脸上还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仿佛恨不得现在就丢下一切,去享受那世外田园似的。 “广成泽近山,山中有贼匪,宁不怕耶?”裴康问道。 “些许蟊贼,有何惧哉?” “广成泽从一蛮荒之地,大有改观,皆赖一人之功矣。” “圣天子在上,诸郡国守相协力,终有此貌。” “夷甫!”裴康不想绕圈子了,加重了语气,说道。 王衍哈哈大笑,道:“方才戏君耳,何急耶?” “洛阳被刘元海占下后,夷甫怕是比我还急。”裴康不满道。 王衍这才收住笑容,问道:“仲豫远道而来,到底为了何事?” 肯定不是因为河北战事。 河东郡虽然离洛阳不远,但也不算近。裴康出发之前,那边可能还没打起来。 他来洛阳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见见邵勋,二是见见司马越。 乱世已至,裴家这两三年活动频繁,一改当年畏畏缩缩的作风,可能真是被逼急了吧。 河内、弘农、荥阳、徐州、豫州相继拿到了手,一度声势鼎盛。 但随着局势发展,豫州没了,弘农也没了,甚至连老家河东郡都落入了匈奴手中。 如果匈奴大举南下,荥阳、河内保得住吗?未必。 这样一算,裴家手里就只剩个徐州了。 但裴盾的才具也就那样,真的足以让他保住徐州吗?未必。 这么看来,到最后,裴家极有可能鸡飞蛋打,一個好处都保不住,全部丢掉。 不过,裴家如此,王家又好得到哪去呢? 想到这里,王衍也有点泄气。 处仲去青州上任,半路奔逃而回,丢了个大脸。 平子任荆州刺史,但饮酒作乐,不问政事。 茂弘陪着扬州都督、琅琊王睿南渡建邺,局面也非常艰难。 但相比较而言,他已经是做得最好的了。拉关系、攀交情、搞平衡,这是王家家传本事,茂弘前几年还比较稚嫩,现在吃一堑长一智,却是学到了不少。 他比自己的处境好多了啊。 琅琊王性子软弱,又对他言听计从,当可大展拳脚。洛阳这边,太傅司马越…… 太傅最近应该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了,连带着对王家也有些不满。 太傅一旦不满,会做什么事,例子都是现成的—— 裴豫州被免官之后,弘农太守裴廙跟着倒霉。 太傅应该是动不了自己的,那么其他人呢? 王衍收拾心情,问道:“仲豫有话直说吧,事到如今,无需藏着掖着了。” “那好。”裴康点了点头,道:“野马冈之战后,鲁阳侯威名日盛,直追苟晞。他或有一些想法……” 酒宴罢散之后,王衍又回到了书房。 两个女儿正在看书。 “大风”看得哈欠连天,头一点一点的,仿佛轻轻一推,人就会倒下去一般。 “小风”看得很认真,甚至长时间停在某一段,反复咀嚼。 还是小女儿好!王衍叹了口气,唯一的儿子在荥阳当幕僚,老妻又只对打理家业、聚敛钱财感兴趣。 有时候他有不解之处,想换个思路问问人,都只能找小女儿。 “阿爷。”王惠风起身行礼。 “轰!”王景风吓了一跳,轰然倒地。 王衍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骂道:“再这般不晓事,干脆把你送给鲁阳侯好了。” 王景风一听,瞬间清醒了,眼泪汪汪道:“阿爷,你就算急着把我嫁出去,也不能挑邵勋那种粗鲁不解风情之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