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柚木学长,学长他在学校是很受欢迎的。”
就在由衣仍沉浸在自己的沉思里的时候,日野的声音突然唤回了她的神智。
“在男生女生中都很有声望,长笛吹得很好,大家都很崇拜他……”她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往前走了一些,“而且比赛绝对不只是玩玩而已……”
她的口气太强硬,语速太急迫,这么冒失出头的行为,是绝对不被柚木老夫人所喜欢的。
果然,柚木老夫人好不容易好了一点的脸色又沉下去了。
由衣想了想,走到日野身前挡住她,恭敬地向柚木老夫人行了一礼:“晚上好,老夫人,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柚木老夫人沉着脸点了点头,说道:“花泽小姐也来了。”
“是,前一段时间的借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在此还要再次表达我的谢意才是。”作为一个音乐科的学生,由衣很清楚怎样的声音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平复对方心中的不悦,所以她一直保持的舒缓有度的语速,平静低和的声音和柚木老夫人说话。
果然柚木老夫人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她颔首道:“不用客气,这是应该的。”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
由衣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抬头,目光落在柚木老夫人的下巴处——直勾勾地盯着长辈的眼睛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刚才日野香穗子就犯了这个原则性的错误。
她轻声开口道:“我有一个疑惑,不知道老夫人是否愿意赐教?”
“你说吧。”
由衣的脸上浮起一个笑容,眸光也变得有些冷冽:“不知道在老夫人心里,怎么样才算得上一个优秀的、不丢家族颜面的子孙?”
这个问题一出口,柚木老夫人就发觉由衣的来意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她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刚刚才轻松了一点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了。
“他是应该有出色的外貌,拔尖的成绩,高度的亲和力,只凭一个笑容就可以让初次见面的人对他心生好感,主动与他结交……”没有理会小雅抓着自己衣摆轻轻晃动的手,由衣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为什么,老夫人,这些优点,柚木学长都已经有了,不仅我这么认为,我们这么认为,整个星奏学院的学生都这么认为,您的孙子如何相信您比我们更加清楚,可为什么你对他说的还是只有‘注意你的言行,不要给柚木家族抹黑’,而不是‘你已经很好,相信有一天家族会为你而感到骄傲’?”
老夫人的眸光闪了闪,没有答话。
由衣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继续说着:“很多时候,我不能理解大人的思想,是觉得孩子不能夸,夸了就容易骄傲自满,还是觉得严厉苛刻的要求比鼓励教育的效果更好,总是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对方身上,不在乎对方的感受,把对方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压迫成一个没有主见没有目的只会听从命令的木偶。”
由衣这一席话说得很不客气,就差没直接说“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你的教育思想是错误的”了,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柚木老夫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对不起,老夫人,我说了一些很无礼的话,”由衣爽快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让老夫人没有立即叫人把她赶出去,而是忍着怒火继续听她说,“我一个外人,本来不应该插嘴这些事情,可是今天听到您对柚木学长说的话,我是真的……因为我和柚木学长,真的很相似。”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老夫人,之前我到贵府借住,并不是我父亲所说的,因为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无暇照顾我,其实那天……我和我的父母大吵了一架,我从家里跑出来,在海湾公园遇到了柚木学长,他怕我一个人在外面出什么事,才会让我跟他回来。”
第一次接触到由衣到柚木家借住的真相,月森等人不由得有些惊讶。
“其实或许在您看来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情,但对我来说……很难忍受,我忍了十多年,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父母对我的期望并不比您对柚木学长的期望低多少,他们渴望我能够重振花泽音乐世家的声望,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顶着巨大的压力练习钢琴。”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带病练习也好,弹到指尖肿起也好,他们从来不会给我半句夸奖,他们只会理所应当地要求我达到他们那自以为是的标准。我一开始,真的很想不辜负他们的期望,可是我发现我怎么也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水准。后来……后来我自身出现了一些问题,而他们只把这些当做我想逃避练习的借口,非但没有理会我的感受,反而强迫我加强练习。”
“有道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有思想有感受,我不想一辈子都只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所以那天我跟他们闹崩了,我剪了自己的头发跑了出来,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
“老夫人,我相信这么多年以来,柚木学长也一定和我一样,有过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像我这样爆发出来,这除了说明他的自控力很好以外,还说明了……他一直非常尊敬您,也随时牢记着您的话,随时牢记着自己身为柚木家的子孙的身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可以给柚木家族抹黑。”
“您的孙子从小到大的表现是怎么样的,您应该很清楚,至少现在我看到的是无论大小考试都名列年级前茅的成绩,两次音乐比赛都取得了很好的名次,永远亲和如同阳光一样温暖的微笑,对待谁都是彬彬有礼的态度……刚才日野学姐也说了,学校里的人都很喜欢柚木学长,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由衣的目光从沉默不语的柚木身上轻飘飘地划过,然后语气坚决地说,“我认为您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孙子,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而柚木学长这么出众的一位孙子,也当得起您一句夸赞,一句肯定。”
老夫人顺着由衣的话看了柚木一眼,发现他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由衣后退了一步,对柚木老夫人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她并没有马上直起身子,而是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说道:“我知道前一段时间我在柚木家的表现给老夫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否则您也不会对我的父母说出那样的话……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自己在老夫人心中的形象可以一直那样好下去,但我更希望您能够知道,人的心真的很脆弱,如果一味给它施加压力的话,它很容易害怕、逃避、崩溃,所以很多时候,需要说点好话来哄一哄它,它也不可能永远都那么坚强,它也会有想要抱怨想要诉说的时候,所以我想斗胆请您偶尔,偶尔还是听一听您的孙子的心声。那种心里有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听、可以理解的人,只能在夜里蜷在被子里说给自己听的感觉……真的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