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直接上了楼。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后,花泽隆山夫妇才上来。
而在这十五分钟内,由衣又重新地、细细地把这一架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钢琴抚摸了一遍——她一向很注重钢琴的保养,哪怕是人生最灰暗的那一段时间也不例外,就算只是出现了一道细细小小的划痕,她也会紧张兮兮地跑出去找人来修补,更别说日常的打蜡和清洁了,所以即使过了十年,这架钢琴还是像刚买回来时的那样光洁如新。
这是她的爱人,她的朋友,她的亲人,陪伴她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是她单调的童年生活里唯一的乐趣,是唯一不会批评她嫌弃她、只要她需要的时候就永远在背后等待她的存在。
是她所深爱的……
也是她即将远离的……
她的……钢琴。
由衣缓缓地弯下腰,在黑白的琴键上轻轻吻了一下,两颗泪珠倏然掉落,渗入琴键的缝隙。
花泽隆山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由衣端坐在钢琴凳上的样子,她的背挺的很直,就像一株小白杨,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整个人从内到外地散发着一种娴静优雅的气质。
如果花泽隆山是由衣的礼仪老师,那他一定对她这种标准得可以直接印上教科书当范本的坐姿非常满意,可惜他不是。
特别是当他看到由衣的手并没有放在琴键上,涣散的目光明显是在走神的时候,压抑了整整两天的怒火就在此刻爆发了。
他大步走上前去,蒲扇一样的大掌重重地落在钢琴上,砸出“嗡”的一声闷响,他压低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怒意,宽敞的练习室里顿时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花泽由衣,你最好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由衣看了他仍然按在钢琴上的手,有心疼的感觉一闪而过。
“一而再再而三,花泽由衣,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花泽隆山再次把钢琴拍得“嘭嘭”作响,他的怒火已经旺盛到连他身周的空气都肉眼可见的扭曲了起来,“前天一晚上不回来,昨天半夜才回来,你两天都没有练琴了,我都没有说你什么,你今天在家也不练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花泽由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终于该说出这一句话了吗。
由衣抬起头,无畏地回视他,在面对花泽隆山时从来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写满了坚决,她冷静而又半步不退地说道:“我想怎么样?好啊,我告诉你——我不要再弹钢琴了。”
原本以为要多难才能说出口。
原本以为把这句话说出口后会有多难过。
但它就这么轻易地脱口而出了。
而心情……除了有点落空空的以外,都还好。
花泽隆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而站在他身后两步的母亲也像受到了惊吓了一样抬手捂住了嘴。
半晌,花泽隆山才用轻得恍若叹息的声音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第一遍都已经说出来了,说第二遍就不会觉得难了。
她马上接口道:“我说我不想再弹钢琴了。”
花泽隆山盯着她的脸,发现自己没有从由衣脸上找出任何“我只是在开玩笑”,“我只是在赌气”的情绪,反而从她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发现了——她是认真的。
她是真的,不想弹钢琴了。
良久,花泽隆山怒极反笑,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好,好,你不想弹钢琴,很好……”
由衣的母亲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如此生气,她看了看一脸倔强的由衣,又看看气得一个劲儿喘大气的花泽隆山,上前安抚道:“老公,老公,别听由衣胡说,她怎么可能放弃钢琴呢,她就只是第二次自选曲目比赛的时候发挥失常可能心情不太好才会……”
“没有,不是这个原因。”由衣很不怕死地火上浇油,“我就只是不想弹钢琴了。”
母亲的脸色更加糟糕。
花泽隆山转来转去的身形像踩了急刹车一样停住,他猛地转头瞪着由衣,鼓起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随后,他两步跨到由衣面前,扬起打手。
从她决定说出来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由衣咬住下唇,准备迎接下这来势可能比上一次在学校练习室里更凶猛的一巴掌。
但花泽隆山的手没有落下来,他保持着要掌掴她的姿势,终于控制不住地怒吼了出来:“你也好意思说你不想弹钢琴了!你看看自己在第二次自选曲目比赛上的表现,你好意思吗花泽由衣!你一个学了十多年钢琴的人,比不过月森莲、比不过土浦梁太郎我就不说了,你居然比不过一个小提琴初学者!是!要不是因为月森出了意外,这一次比赛垫底的人就是你!我要是你的话我也会羞愧得无地自容!你简直是一个废物!!我白花费了这么多心思来栽培你!!早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我当初就应该再生几个!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简直是一个废物。
我白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来栽培你。
早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我当初就应该再生几个。
……
由衣愣住。
她的存在,被自己的亲生父亲。
全盘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