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单簧管的手都在发抖的冬海换下了赢得了一片喝彩的火原。
火原下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老金,日野还没回来吗?”
正在和火原打闹的金泽老师停下动作,说道:“日野?说起来,连月森都不见了呢。”
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回来。
由衣抚了抚头发上的纱花。
她现在没空去管这事。
应该说,她没有能力去管。
因为冬海之后就是她了。
“第四名参赛选手,音乐科一年级A班,花泽由衣,参赛曲目,沃伊切赫·基拉尔《出埃及记》。”(注)
由衣缓缓吐出一口气,单手抱着曲谱,对站在通道两边为她加油打气的冬海、柚木和金泽老师笑了笑,目不斜视地走到那家黑亮的钢琴面前坐下。
她把曲谱放在琴架上,活动了一下手指。
她是一年级新生,是校长花泽隆山的独女,是从小到大获奖不断的天才少女,是从九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拿过一等奖的万年老二,这四点加在一起,足以让她成为这次音乐比赛里仅次于唯一一名普通科参赛者日野香穗子以后的最具争议的人物。
所以她刚一从幕帘里走出来,坐在台下的学生们就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她就是花泽由衣?”
“恩,花泽校长的独生女诶。”
“长得很漂亮嘛!”
“可是听说性格不太好。”
“她好像从四岁就开始学钢琴,四岁就开始拿奖了呢。”
“可是九岁以后就再也没拿过一等奖了,就算只是小型比赛。”
……
由衣的十指放在琴键上,轻轻往下一按。
沉重而苍凉的开篇,恢宏大气的旋律,慷慨悲凉的基调,就像一幅记录着旷世之战的画卷在听众面前缓缓展开,是铺天盖地的黄沙,是四方腾起硝烟,是裸露干涸的河道,是荒芜破败的驿道,是杳无人烟的城堡,在漫天席卷的风沙中,英雄们毫无犹豫地踏上征途,在那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他们渺小得就像一只只蝼蚁,在那一次一次无情的战争中,战友们陆续倒下了,敌人还是未知数,他们却毫无畏惧,勇往直前。那节奏,紧促多于舒缓,上一秒让人觉得可以稍微松口气了,下一秒就让人的心紧紧揪起来;那音符,每一个都沉重得就像是直接敲在了听众的心里,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曲调,或沉郁顿挫或慷慨激昂,犹如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叫人情不自禁的热血沸腾。
台下大多数人都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胸口,台上的由衣却连眼皮子都没动过一下,琴架上的琴谱对她来说只是装饰品,她修长的十指如同蝴蝶在黑白琴键之间翻飞,她刻意展现出来的高超的演奏技巧无疑为她这首宛如史诗般声势浩大的乐曲锦上添花。
大多数人都流露出的惊叹之色,只有少部分人蹙起了眉头。
金泽“啧”了一声,忍不住一拳打在墙壁上。
冬海担忧地看着坐在舞台正中的由衣。
柚木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冷光。
土浦梁太郎抱臂听着,不去理会身旁同伴的赞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出埃及记》是讲述以色列建国的辛酸历史,气势宏大,很有一种悲壮的历史感。也正是因为如此,花泽由衣才能一出手就震住了几乎所有听众。
但她的缺点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得无法骗过任何一个耳朵挑剔的人。
她这首曲子,有气势,有震撼力,有技巧,就是没有感情。
试想一下,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没有任何喊杀声,相互交击的冷兵器没有任何碰撞声,被刺杀倒地的战马没有任何哀鸣声,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随意的演奏态度让她的琴声里只有苍凉没有悲怆,只有慷慨没有哀痛,只有始终如一的沉闷和压迫感没有对信念的坚持和对自由的向往,只有取得成功的艰难没有取得成功的欣喜……总之一切需要有感情才能完美的地方,她都用冷冰冰的技巧一带而过了。这些,都将成为她这一部伟大史诗的败笔。
想到这里,土浦又笑了笑。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一开始他自己还不是被震住了?
有时候一个人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伴随着他的盛名一起远扬的,必定还有他的缺点。花泽由衣就是这样,因为她参加过太多场比赛,而有些比赛是当庭点评的,由此导致她演奏上的缺陷也被所有观众们知晓了。
这也是现在的花泽由衣连一些小型比赛的一等奖都拿不到的原因之一,因为音乐是感性的,所以那些人宁愿把最高等级的奖颁给一个情感爆棚但技巧不怎么样的参赛者,也不会把最高等级的奖颁给感情如此缺失的花泽由衣。
土浦梁太郎相信,在这里所有知道花泽由衣缺点的人,都会在最初的震撼后忍不住特地去寻找她琴声中的缺陷。
在一阵高过一阵的琴声中,乐曲戛然而止。
许多人还沉浸在由衣用琴声建造出来的梦幻国度里,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由衣收好曲谱,走到舞台正前方谢幕,无意间看到正在微微摇头的评委和脸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花泽隆山。
等她转身往后台走的时候,观众席内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由衣面无表情地回到后台。
这个地方就这么小,这个地方的音乐大家就那么几个,就算他们全部看过自己以前的比赛也不奇怪。
要怪就怪你自己,明知道我的缺点这么明显,还非要强迫我去参加各种比赛。
看,丢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