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的风寒之症数日也便消了。
身体痊愈之后,崔元白日沉浸于听课论道,回到居舍后便又闷头钻入后院研究石磨之事。韩非与阿芜每每劝他珍重身体,崔元只乖觉应着,发明之事却半分不敢耽搁。
张良风雨无动,每日皆跟在崔元身后学习制作之法,观及妙处,还频频以笔墨记录心得。如此反复直至夏末,崔元方做出第一具较为满意的转盘石磨。
张良闻声率先赶至后院,见崔元眸色愉悦清畅,方半蹲在他身侧仔细观察道:“先生可曾得见过此物?若非亲眼所见,又如何知晓其制作之法?”
张良的个子已比初见时高出不少,眸中仍是晶晶亮亮,似乎对万事万物都充满着永不疲倦的探索与新奇。崔元颔首笑道:“确曾见过相似之物。”
其实关于圆形石磨的起源问题,史书上并未有明确定论,只在《世本》中提过一句轻飘飘的“公输般作”。公输般,也即鲁班,其虽为工匠鼻祖,但《世本》所载的可靠性却是一直存疑的。据崔元这些年的实际经历来看,至少秦楚赵三地,他还从未见过类似转盘石磨之物。
这也意味着有两种可能:一是此时尚未有此发明;二是虽有石磨存在,但因其用途并不为人广泛知晓,所以使用率极低,甚至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毕竟此时的粟米,才是人们最重要的日常主食,“社稷”中的“稷”便是它的别称,足见地位之重。
崔元虽于赵国时制作过一具简单石磨,但由于当时求成心切,制成的石磨碾缝过大,推杆也过于短小费力,磨面时效率也便极为低下。相较而言,这次制成的转盘石磨则明显更为精巧得手,没有传统视觉上的笨重效果。
正当此时,韩非与阿芜亦快步而来,两人与张良并排而站,仔细观看起眼前呈扁圆柱状的厚重石器。中心圆轴似以铁筑,上扇侧面凿有深孔,衔以横木,想来是推拉之用。
韩非惊叹出声道:“不知阿元……欲将其用作何处?”
崔元闻声便欲亲自演示石磨使用之法,谁知小黑却同张良一道抱住自己的双腿,两双圆溜溜的眸子可怜巴巴地将自己望着,张良更是忍不住忿然出声道:“先生何以言而无信?”
思绪成功停滞片刻,崔元认真回溯,方忆起之前自己曾承诺张良,许他制成后第一个尝试推磨。压下雇佣童工的罪恶感,崔元示意其尽管上前试磨。
张良与小黑接力推碾,不消片刻,便已累得热汗淋漓。本以为张良必会半途而弃,谁知其竟如打了鸡血般,倔强不肯吭声认输,数刻过后,方将碾成后的面粉尽数收进甑盆之中。
见初有所成,崔元先是劳阿芜去请浮丘伯前来用膳,自己则亲自将带有杂质的面粉过罗细筛。浮丘伯与毛亨推门而入时,崔元正于厨室中调馅和面,见李斯亦跟在二人身后不请自来,崔元并不多言,只让几人于院中小坐稍候,自己则匆匆回至厨室之中。
厨室有扇窗子,崔元忙碌时,大黄便懒懒倚倒在窗沿上摇尾端看。见崔元与韩非搭配得当,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那双蓝眼睛仍旧忍不住眯成一条细缝。
崔元包够数量后,便将饺子尽数下入锅中,见水势刚刚沸腾又极快熄下,这才稳住节奏,又用剩余面粉包了些馄饨待用,打算将其留至夜里给韩非等人开个小灶。
待崔元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众人先是感慨于面食之精细,接着便各自斯文用膳。
酒劲渐酣时,浮丘伯方醺红着双眸,望着崔元的身影欲言又止。崔元灵敏捕捉到浮丘伯的视线,直接开口示意道:“浮兄有话直言便可。”
浮丘伯方借着酒劲凝重开口:“元弟可知近日学室内的风闻流言?”
崔元恍然点头,他最近忙于制作石磨之事,不曾关注同门间的蜚语流传,谁知关于自己的风谈却有愈演愈烈之兆。除却杂议他出身卑微、趋炎附势之论,还有得知其能造白纸后,便质疑其私下交易,收受钱财一说。如此庸俗之论,定是由茂生引导所起。
此人不去做营销号,简直是狗仔界一大损失。
不过纵使再恶语恶言,对自己来说仍旧是小痛小痒。毕竟上一世他本为选秀出身,转行演员时便已遭受过营销号的狂风暴雨,如今的风言风语,同当年的全网黑对比,实在不值一提。只要不伤及自己的身边人,他的承受力可以高乎所有人想象。
若非浮丘伯眼下提出此事,他本没有理会这些无稽之谈的打算。
在散播流言之人眼中,出身低微穷困便是原罪,无论你如何努力,他都能将你的成果轻松划归为不当所得,他们就是想看你奔波于澄清路上的狼狈之态,他们根本就不曾关心何为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