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有几处为数不多的建筑保存下来,三鲜饭庄就是其中之一,它在东街,皮六的产业,原为砖瓦结构的平房并无特色,只因皮六买下作为饭店而名声大振,后加盖一层更显气势。开业以来生意兴隆,有头有脸的人物常在此聚餐,除了皮六的缘故,厨师的厨艺高超,吸引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
现在的生意一落千丈,老板蔡兴祖。
前几天,皮六将三鲜饭店送给了蔡兴祖,还邀请了一干官员作证,据说这是皮六对蔡兴祖的奖赏。
宋青提一包咸豆饼走在街上,咸豆饼是西瓜找来的,实在找不出像样的点心,虽然寒酸聊胜于无。眼前景象恍若隔世,富饶的土地披上地狱的外衣,春天的冷比冬天更狠比死亡更犀利,宋青不忍直视线那些破损的门户和陌生的憔悴的面孔,竭力让自己平静。
西瓜远远跟在身后,两人没走小路,西瓜认为走小路遇见检查更麻烦,最近便衣猖獗,大街反而松懈。
饭店门前冷冷清清,宋青直接走进去,问里面的跑堂:“我找蔡局长。”
跑堂的问:“你哪位?”
“我是他侄子,小青。”
“稍等。”
二楼一个雅间,门口站立两个荷枪实弹的穿黑色制服的警卫,雅间设施不变,只在墙边多了一张小床,餐桌上撂着两把驳壳枪。蔡兴祖坐床闭目养神,右臂吊的老高,听说侄子来访:“哦,他长啥样?”
跑堂的说:“他说叫小青,二十来岁,有点土气,像下苦人。”
蔡兴祖面无表情:“请上来。”
跑堂的将宋青带上楼被警卫拦住,宋青说:“我是蔡局长的侄子,特来拜访。”
警卫把脑袋一歪,宋青进屋,蔡兴祖抬起眼皮:“猜就是你小子,胆子不小,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胡溜达啥。”
“听说你伤了?”宋青放下礼物。
蔡兴祖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君乡的人耳朵真长。”
老君乡远在省城东南黄河岸边,宋青马上明白蔡兴祖的用意,心道,三齐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能瞒住日本人瞒不住县里,搞啥名堂。既然蔡兴祖暗示,宋青顺嘴胡诌:“我在这边打短工,遇见几个同乡,闲谈说起叔叔。”
蔡兴祖打起官腔:“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很忙,说吧,当差还是当兵,最近找我的都是这个事。”
宋青看向门口:“想在您手下谋个差事。”
蔡兴祖起身下床:“家里都好吧。”
宋青说:“都好,日子过的去,没事总念叨你,有空你回去看看。”
“忙啊,一天也闲不下来。”蔡兴祖走到门口打发警卫下楼准备酒菜卖几份礼品,关上门走到靠窗的位置:“这当口进城找死呀。”
宋青说:“上次见过一直没走。”
“那你?”蔡兴祖紧张起来。
宋青说:“给我开张良民证,不然走不成!”
蔡兴祖松口气:“一会儿派人去取,有一沓盖过章的证件,填上名字就行。对了,警察局有你的通缉令,裴二说过,有一次你们遇见,他对你没兴趣,是日本人要抓你,通缉令继续执行,你咋得罪日本人的。”
宋青略一思索:“我不认识日本人,谈不上得罪。”
蔡兴祖说:“你在省城闹腾的厉害,回镇上也不安分,不抓你抓谁,年轻人少出风头。”
“你的伤?”宋青看不出蔡兴祖受伤的迹象。
蔡兴祖说:“擦破点皮,不碍事。我呀,就是害怕,找借口休养,来到叔这儿,吃饱喝足再说。算你消息灵通,知道叔当官啦,挂个虚名,就这裴二还不乐意。”
“叔,你咋当上局长的,还是警察局?”
“别问,知道太多没好处,警察局轮不到我说话,你们那边咋搞的,没啥动静,不是说抗日抗日的,成天喊抗日,咋听不见响。”
“等我出去肯定有好消息。”
“告诉你们的人,我不是汉奸,我是被逼的,别误伤好人,回头把我锄掉。”
宋青觉得蔡兴祖难以捉摸,时而暧昧时而江湖无赖。酒菜送上,四包礼品,蔡兴祖吩咐一个警卫去局里办公室的抽屉里取几份良民证。两人吃起来,宋青饿坏了,当下也不客气,蔡兴祖说:“拿到良民证赶紧走,小日本杀人真狠,没有理由,杀就杀了。”
宋青说:“恶有恶报。”
蔡兴祖说:“话是这么说。”
几杯酒下肚,宋青发现蔡兴祖尽管满不在乎却心事重重,独自喝起闷酒。
吃的差不多,宋青放下筷子,门外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蔡局长!”
蔡兴祖放下酒杯:“皮县长驾到。”
宋青说:“我先告辞。”
蔡兴祖身形不动傲然道:“不能走,你在这儿别出声,有我。”
皮六进门摆手阻止手下进屋:“有客人?”
蔡兴祖说:“嗯,我侄子,老家来的,自家人。”
宋青起身相迎,皮六扫一眼宋青,微微点头:“伤咋养,静养还是动养。”
皮六门里门外两种神态,这点似乎与蔡兴祖很像,宋青规规矩矩坐下。
蔡兴祖抬抬缠绕绷带的胳膊:“静养。”
皮六说:“后面的事交给我,裴家兄弟没话说,面子给出去,看人家接不接。咱们呐岁月不饶人哪,当退则退,便宜。”
蔡兴祖倒上一杯酒:“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啦就是老啦,不中用啊。你病的不轻,别老抽烟,小心把身子骨抽散架,牙口没了吃啥都没味。”
皮六说:“烟是好东西,云里雾里,可惜,天不遂愿。日本人准备整编侦缉队,你把局长的位子让出来,去侦缉队,想听听您的意思。”
“日本人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