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顾惜朝少年老成,一切都靠自己做决定,但他在红袖眼里还是个孩子。
因此红袖在稍稍好转了些后,亲自来与诸非相见面,顾惜朝神色暗藏紧张,站在红袖身后盯着诸非相,大约是想朝他使眼色,但诸非相毫无反应,朝顾惜朝笑了笑,将红袖请进院子,合上院门,把顾惜朝关在了门外。
顾惜朝慌张地在原地打转。
他虽然明白自己没做什么坏事,但依旧害怕红袖会因某件事对他失望——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诸非相会对红袖说些什么。
三天前顾惜朝在诸非相为他擦药时落泪,之后两人都没有谈及此事。那时顾惜朝认认真真地写了所有借条,诸非相坐在一旁懒洋洋地看他写,教了他许多字,但之后这三天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顾惜朝看见诸非相的次数还没有宅子里那位引路人张大叔的次数多。
引路人张叔名叫张厚心,性别男,年四十五,来历不明,沉默寡言,性格和善,手心有茧,偶尔露出的胳膊时能看见伤疤,这让顾惜朝想起整日厮杀的江湖人。
但总体上来说,顾惜朝与这位张大叔相处得还算和谐,后者并未对他们母子发表任何意见,仅仅是普通地为他们准备吃食,他们三人相见的次数也不多。
这偌大的宅院,三天里空荡荡的像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顾惜朝在门外紧张地来回转圈,半晌后觉得无聊,便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之前新识得的字。
当他把诸非相教他的字顺畅地写出来一半时,院门吱呀一声,红袖从中走出,看见顾惜朝蹲在地上握着树棍的模样和地上工工整整的汉字,露出带有夸奖意味的笑容。
顾惜朝从原地蹦了起来,他注意到红袖双眼微红,但笑容轻松明朗,让他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诸非相的脚步声随后响起,赤色袖角露出一截,顾惜朝立刻用脚蹭开土地上的字迹,然而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些期待,连带着抹去的速度也放慢了一些。
“吱呀”。
赤衣年轻人拉开院门,面上带着轻笑,撑着门看向顾惜朝,也看到了他脚边的诸多大字,却什么也没有说。
顾惜朝抿了抿唇,把握着树枝的手背到身后,别过脸,盯着一旁树梢枝头的白色小花看起来。
红袖察言观色,看出顾惜朝看似冷酷,实则有些期待,心下一软的同时有些痛惜——自病重以来,她已许久未看见惜朝表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了。
于是她又一次向诸非相道谢,诚恳且真挚:“多谢大师。”
谢收留之恩,谢好心之举,红袖看不透诸非相,但对方收留他们母子是事实,也未提出任何条件,对她如实相告——有些连顾惜朝也不知道的事情,诸非相都坦然地告诉了红袖。
面对红袖的道谢,诸非相并未显得太过热情,懒散的点头算作回应,红袖聪明地不多做打扰,携着顾惜朝告辞。
顾惜朝不知道红袖与诸非相说了什么,心中好奇又在意,和红袖向外走时忍不住回头瞧了瞧。
暖阳万丈,金色的碎光透过枝桠,洒落在树下的一袭赤衣之上,诸非相垂首看着地面上残缺的字迹,墨发自肩头垂落,面上犹带笑意,看得十分认真。
顾惜朝呆了呆,莫名的有些紧张,脚步微顿。
诸非相在此时抬起头来,偏头同他对上视线,一瞬之后,露出带着夸赞意味的微笑。
——写的不错,有进步。
他无声地对顾惜朝进行夸奖,后者飞快扭过头,嘴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步伐也显得雀跃了一些。
诸非相立在原地目送母子二人离去,仰头,越过层层枝桠,望向蔚蓝的天空。
*
杭州城繁荣热闹,是陆路水路交错之地,熙熙攘攘,人来人去,今日事明日谈,后日忘。
红袖阁的老鸨将红袖母子赶出红袖阁也不过是杭州城内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毕竟红袖是个药罐子,纵然曾经名动江南,然而时过境迁,旁人再提起红袖,往往都要想上一阵子。
顾惜朝在杭州城中奔走却求医无门的事不大不小,过耳即忘。红袖母子二人是可怜人,可这世间可怜人最多,谁也顾不上谁。
那时任谁也无法将红袖母子二人同城东搬来不久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城东新搬来的年轻人,风姿隽秀,儒雅温和,据说同杭州知府有些交情,有人亲眼目睹官府之人从宅子中出来,于是对他的身份猜想联翩。
八卦是人的天性,尤其是那种浑身是谜的人最容易引人好奇,而诸非相却又天生能吸引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