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身后的伊吹面色古怪地看眼阴云密布的天空。
虽然但是,‘喜好’本就是种极具主观意识的概念,有人不喜欢封闭汽车里的汽油味,有人喜欢到专门乘大客出行,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重要的是,童磨是他的救命恩人。
伊吹就是那种,只是受过某人的恩惠就会无限制放松底线的,某种意义上很危险的人。
“盐月君怎么想?”
“挺好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童磨用那双彩色的透彻双眼盯着他看,最后歪头笑了笑。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的做法呢~”
被看出来了啊。
“是吗,抱歉了。”
其实我更喜欢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在这样的天气里,哪怕要我去下乡写生都愿意。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欺骗了你……还被看出来了?”
准确说是为后半句道歉。
“没必要道歉哦,盐月君,你也是为了哄我高兴嘛。”
伊吹意外地看他数眼,后者站在围栏边,笑意吟吟的。
仅是在万世极乐教相处的这几天,他已经发现了,童磨是个相当好相处的人。
对人际关系看的相当宽和,甚至能感同身受地为他人着想。
大概是人们在社会上最想遇到的一类人了。
同样是洞察人心的类型,如果说另一个时代的伊吹对太宰感到头疼无比,大正时代的伊吹在童磨身边会下意识的放松。
盯着别人看的确不太礼貌,但童磨看起来并不在意,反而问他“肚子饿吗?”
现在是晚饭的时间了,有米的香味从不远处飘来,引得肚子发叫。但只是形容程度的手法,伊吹没有真的肚子叫,他只能归咎于童磨太擅于观察。
“您不吃吗?”
伊吹至今还没看童磨和他们一起吃过饭。
有听说古代贵族会在私人卧室单独吃饭的习惯,但日本古代贵族明明会为了彰显身份在上首和家臣们一块用餐。
“我也会吃的,不过不是和盐月君你们一起吃~”
“是吗……?”
童磨总是笑眯眯的,伊吹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但大概是直觉,伊吹总感觉他像个诚实的人,意指有人问就会好好回答的那种类型。
今晚的晚饭是馒头,当然不是伊吹印象里那种发面馒头,而是在里面裹上豆沙,与其说主食,在他的概念里该是点心的米团。
有家可归的教众们也会来万世极乐教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无家可归的教众则会将自己的那份好好的吃个精光。
本来伊吹是个极度挑食、宁愿喝苹果汁也不好好喝水的任性鬼(太宰封),但稍微经历过世事无常的变故,即便是他,也会定下心来,在桌案旁摆着虔诚的心态,把饭菜好好吃完。
每到这时候,童磨总是笑着夸他是好孩子。
“……我已经不是被夸好孩子就会高兴的年纪了。”
伊吹难得有点难为情。
只是吃完饭而已。
“怎么会,盐月君明明还是个孩子呀。”
童磨笑地清朗又诚挚,好像身侧都有七彩光芒迸发出来。
“如日方升的,星火燎原的,是有着澄澈心灵和无限的光明未来的好孩子呀~”
伊吹被这时候的童磨散发出的光芒晃的睁不开眼。
晚饭后的例行祷告,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了。
悲惨的,无奈的,不知所云的,身世浮沉的。
是哪怕听来都感到心情沉重的可悲现实,是被快速发展的时代所抛下的可怜小人物。
因为双腿实在难以忍受正坐在下首,伊吹被破例允许盘腿坐在莲花台边,只是不能大吵大闹影响祷告。
那时的他就坐在莲花台边,微楞地摆过头,定定地注视着匍匐在台下痛哭的教徒头顶。
语言是由其重量在的。
蒙上眼睛、高居在艺术的殿堂里不向下看,或者只是从史书上看到轻描淡写的记载的话,是永远不能体会的。
‘人’这一生物,为了活下去,是经历了怎样一番疾苦,又是怎样挣扎的缝补心之裂痕。
尤其是某人的经历恰巧是自己曾感同身受过的时。
对方悲咽的哭抢,绝望的颤音,喉间肿胀、哪怕不断吞咽也无法阻断的翻涌情绪扑面而来。
“盐月君……”
童磨怔愣地用展开的折扇抬起他的下颚。
“你在哭吗?”
明明自己也属于他人认定的悲惨范畴。
却仍能为他人的悲苦流下眼泪。
……
我哭了吗?
伊吹微楞地伸手扶上自己的眼眶,触感潮湿,暴露在空气中便很快汽化消失。
这大概跟看一部引人泪下的自传体电影是一样的吧。
不仅如此,因为对方就在自己身前,这也不是什么精湛的演技,是可怜之人发自内心的痛哭之语,如此更加打动人心。
要是另一个时代的伊吹,见惯了生死的黑手党现在在这里,大概会觉得他才是不知所云的那一个吧。
不过现在在这里的,是会让他放下心防、由内而外的感到轻松的童磨。
“你会笑我吗?”
“为什么要笑你?”
“因为我明明这个年纪了,却还是会哭出来。”
好像在成人的概念里,一个人只要成年,就和他的过去割裂开了。哭泣不是属于‘人’的权利,是独属于孩童的权利。
哪怕漂泊异乡,独居在外,被才能的世界打击的体无完肤,红着眼眶向家人诉苦的时候,得到的也会是‘你长大了,都上大学了,可不能再哭了,大丈夫男子汉再哭像什么样子。’
然而正如他表现出的一般,童磨似乎还怀揣孩童的天真和宽容。
他包容着一切,如海般单方面接收着数不尽的责难。
听到伊吹的回答,他也只是露出‘这孩子啊’的无奈又包容的笑脸来,伸出手,用带些不自然苍白的寒冷指节轻轻拂去指下眼眶的湿意,用轻快的声音安抚着。
“我不是说了嘛,盐月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