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暗淡暮光铺陈于面,将眉眼勾勒得凄惶,“她是我的陪嫁,我什么陪嫁都没有,只有她和箩叶,求你,不要让她离开我。”
“什么陪嫁都没有?”梁潇讥诮:“你不是跟羽织说那些银票是你的嫁妆?”
姜姮咬住下唇:“我不这样说,她不肯收。”
“不收就不收,那说明日子还能过下去,你操什么心?”
姜姮不知该如何应对,明明已经很小心,如履薄冰,可还是事事不如他意,全都翻捡出来清算,又是罪责。
她惧怕梁潇,可还是不敢把棣棠交出来。
梁潇双目深沉如海,阴郁盯着她,僵持不休,姬无剑进来禀:“殿下,谢夫子来给太夫人祝寿了。”
窗外暮色四合,一轮斜阳隐到彤云之后,只露出个血红的边影儿。王府檐下的犀角灯已被点亮,贴着红色的寿字剪纸,落下暗昧不明的绯光,憧憧叠叠,交互错落。
梁潇嗤笑:“两个开宴前来,一个宴散了来,倒像商量好似的,怕见人么。”
姬无剑稽首不敢言语,但见梁潇整袖要去见夫子,低声添了句:“夫子说他想见见王妃。”
这是梁潇今日第三回听到这话,真是有趣,他给母亲办寿宴,倒替姜姮搭起桥,一个两个都想见她。
姜姮闻言眼睛里透出些光,巴巴地看向他。
梁潇挑剔地扫了一眼她的装束,道:“去换身得体的衣裳。”
姜姮如蒙大赦,忙领着棣棠去内室。
谢晋二十岁那年就被召入王府教书解惑,眨眼一瞬,二十年光景流逝,再来王府,见红墙黛瓦,富丽堂皇如昔,旧人许多都已不在,不禁唏嘘。
他是辰羡的开蒙夫子,因受辰羡牵连,前些年也落拓了一阵,渐渐熬过来,再也回不到当年鼎盛时的名望和地位。
但他毫不在意。
穿过一爿花圃便是偏院,这里杂草丛生,荒芜冷清,一看就是废弃已久。
这是梁潇少年时住过的院子,也是在这里,谢晋发现了这个命运多舛、却又不甘认命的少年,将他从漆黑角落带到阳光下,领圣人教诲,习百家言论。
从此鸿雁展翅,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站在单檐角梁下,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见梁潇和姜姮并肩过来,骈影成双,身披斑斓晚霞光,碾过花藤树影,甚是般配和谐。
谢晋想起辰羡,不免伤慨,却急忙掩去,怕叫人看出端倪,快步迎上去,笑道:“姮姮。”
从前教书时他就偏心姜姮和姜墨辞,姜墨辞也便罢了,好歹是个勤恳聪颖的好苗子。
姜姮倒好,天天不学无术,谢晋却偏偏不肯放弃她,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但凡她心情好想念点书时,他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供着,反过来给她端茶倒水,砸核桃剥栗子。
这些往事梁潇记得清楚,不禁调侃:“夫子的心眼都快偏到天上去了,这么些年不见,只想着姮姮,也不叫我一声。”
谢晋笑道:“靖穆王权势滔天,人人恭敬逢迎,我想叫一声‘辰景’,却又不知是不是僭越。”
梁潇眉眼温润,唇角有一点偏斜的弧度:“夫子这话说的,若辰羡能活到如今,也该袭爵,您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吗?”
他言语随意,状若玩笑,却实打实堵噎住谢晋。他一怔,总归是燕赵鸿儒,才思文思俱敏,反应又快,道:“辰羡可没有你的能耐,到不了你如今的地位。”
这话梁潇大概是受用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这一空隙,谢晋又去看姜姮,仔细端详她,柔声问:“怎得眼睛红了,可是哭过?”
她刚刚护着棣棠哀求梁潇时掉过几滴眼泪,但来时补过妆,早用铅粉细细盖住了,没想还是被夫子一眼看出。
她看梁潇,梁潇也看她,温脉含笑,亲柔体贴地凑近她,道:“是有些红,早告诉你不要贪睡,仔细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