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周忽然一拍额头,似乎这才忽然想起,道:“丹器域呢?你对丹器域的情况了解吗?”
仿佛在走神的卢全也似被孟周这忽然的一句话给惊醒,也抬头看向阚越,饶有兴趣的样子。
阚越道:“各域之间,各有特色。
可就我的感觉而言,丹器域和青玄域是最相近的。
除了青玄域之外,丹器域的环境,对普通修行者应该是最好的。”
孟周露出认真聆听的姿态,卢全也是嘴角轻笑,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
阚越看向孟周和卢全二人,道:
“你们若是去其他域,无论是金鼎域、合欢域还是驭灵域,立刻就能被人看出蹊跷,你们都会感觉到彼此明显的不同。
可若你们去丹器域,却基本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
反正,我是看不出你们有什么差别的。”
此后,三人又聊了不少各域之间的异同趣闻,不过,多是孟周在问,阚越再说,偶尔卢全也会插一嘴,整个谈话过程,流畅自然。
等天色暗淡下来,孟周冲泡的灵茶都不知道已经续了多少次,三人这才兴尽而止。
最后,晚霞斜照进入庭院,三人谁也没有说话,而是低头认真喝着最后一杯余温犹在的灵茶。
下一刻,阚越和卢全两人都已经站起。
阚越向孟周拱手道:
“庄道友,虽然和你说了一天的废话,但我却觉得不虚此行。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阚某不曾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今天就这样了,其他事情,咱们后面找时间再谈。”
卢全也嘴角含笑,向孟周默默拱手,显然,他和阚越有着同样的感受。
只不过,话都已经被姓阚的说完了,他也就不需要再重复一遍了,跟着拱手就好。
孟周笑着起身目送二人飞遁离开。
待二人远去之后,孟周将阵法合拢,这才再次坐了下来。
又动手给自己冲泡起一壶灵茶。
手上习惯性的动着,思绪却已经沉入识海。
月镜中,开始重新播放起两人从来访开始的“视频”,且“镜头”几乎是怼到了卢全的脸上。
他的所有表情,都是特写,包括肢体动作,甚至气机的变化,都在这月镜下显露无疑。
随着孟周的心意,“视频”时而极快,时而极慢,时而停止,完全由他心意。
卢全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微表情的变化,都会被他认真审视研究。
……
除了闭关修行之时,孟周现在是随时将月镜保持在开启状态的。
所以,从两人还没有进入庭院开始,到三人谈话的全过程,月镜都清清楚楚的记录着。
雁过留影、人过留痕。
凡是被月镜忠实纪录过的信息,哪怕是孟周从不曾关注的细枝末节,都会沉淀在魂潭深处。
这就像那些尘封心底的、平淡的日常记忆一样,大概率永远都不会再有被重新翻起的机会。
但只要想,孟周随时都能调阅。
这对任何一个开辟出识海、拥有完整灵魂的筑基修士来说,都是不需要学习就能掌握的天赋能力——筑基修士虽然还无法完全管束住自己的每一个念头,但却可以清楚的知道,每一个念头的具体指向。
其实,不需要查看月镜记录,孟周心中基本就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卢全遮掩的很好,但一些微表情的变化,偶尔一个气机的跳动,就已经出卖了很多信息。
别说卢全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演员,便是一个影帝,在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这种轻松随意的氛围之下,又岂能做到每一分、每一秒、甚至每一瞬的神色、心态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卢全的那些变化,极其轻微,距离他更近的阚越甚至没有丝毫察觉。
可孟周不同,一是他心中早有猜测,二是他有着强大的神魂感应天赋,无论是月镜、还是自然之心,都是感应类天赋。
再就是,这可是他的主场,三人一直都在一个准三阶阵法的全方位覆盖之下。
所以,在没有翻阅月镜记录之前,孟周心中就已经有了七八成的猜测。
等到逐帧研究了月镜记录中卢全每一个微变化之后,这七八成的猜测变成了十成的笃定。
卢全,乃是来自丹器域的修士。
当阚越随口说出“我看不出你俩和丹器域修士区别”的时候,卢全的气机有一瞬间细微的变化。
如此合拍的变化,就像是跟着音乐节奏的舞蹈配合。
对孟周来说,这已经相当于将答案写在了脸上。
……
今天这场由孟周主导的谈话,呈现在阚越、卢全两人面前的,是东拉西扯,是他对各种奇奇怪怪的旺盛好奇心。
但其实,每一次话题引导,都充满了“匠心”。
在与二人谈话的同时,他的思维一直在告诉运转,一直在根据卢全的反应对话题方向进行微调。
而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不能引起卢全本人的警惕心。
一点都不能有。
这是一场特殊的狩猎,最奇妙的地方在于,直到狩猎结束,猎物本身都是懵懂无知的。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准确捕获了。
可虽然捕获了“猎物”,可孟周并不开心,反而感觉抓住了一个烫手山芋。
这个“猎物”,或者说,这个猎物背后的存在,实在是太烫手了。
……
在确定了卢全来自丹器域这一基本事实之后,孟周意外的,从另一个和今天这场见面完全不相干的路径将这个信息复核了一遍。
并再度验证了其准确性。
孟周想起当初以“孟庄”的身份,已经展示了一些丹道造诣的他,为了合情合理的得到大量二阶废丹废器,为了取信于和信楼主,孟周曾表示自己想要成为一个丹器师。
当时和信楼主还随意点评了两句,大意是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方向,还用事实举例,说丹器宗研究出一个“以器结丹”的办法,结成本命法宝。
孟周在丹道、器道之上的造诣,远在和信楼主之上,她这随口闲聊的两句,对孟周来说,却蕴藏着极其丰富的信息量。
他从中很轻易就可以得出以下几个推论:
这必然是集丹器宗之力才得以成功攻关的大项目,大课题,绝非某一个天才的灵光一现。
因为其中涉及到太多庞杂的基础建设。
其次,在这次成功之前,丹器宗必然已经进行了过多的尝试,包括成功的、失败的、半成功半失败。
再其次,和信楼主告诉自己的是丹器宗以此法在结丹时结成本命法宝,孟周根据自己在丹器二道上的造诣推导出,这绝不可能是在筑基冲击结丹时才仓促准备的。
在筑基阶段就要经过长时间的磨合、适应,这才可能在结丹那一瞬完成最后一跃。
这就像是圆满技能天赋化一样,没有提前将技能修炼到圆满,那这天赋化也就别指望了。
所以,在三阶本命法宝之前,其实还有个二阶本命法器的阶段。
推导至此,孟周心中另一个疑惑也因此真相大白。
那就十天前通过月镜观照能力的对比,孟周判断对方使用了三阶品质的潜行装备。
现在,孟周已经知道对方是怎么实现的了。
本命法器+相应天赋+与之契合的法术,这般多次加成后,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其实,这种情况在孟周身上也已经出现过,先天三绝手+相应天赋+二阶炼体后期,最终让他在筑基中期达到了准三阶的战力输出。
这种情况可以出现在他身上,自然也可以出现在别人身上。
在这方面,他并不比其他人更加特别。
孟周甚至因此逆推出了卢全的真正实力,保底也是筑基后期,甚至可能是筑基巅峰。
而这,也是孟周感到棘手的地方。
让他棘手的,不是卢全这个人,而是卢全背后的丹器宗。
可以确定的是,在当前情况下,有资格深度参与丹器宗重大项目一线攻关,那绝不是普通修士能有的待遇。
放在青玄宗的框架下,这至少也是个内门核心,甚至有可能就是真传以身试法。
那么,身份这么不凡的卢全离开丹器域,悄悄来到青玄域,三川塬这种偏僻地方搞事,图什么呢?
孟周第一时间就排除了个人因素,他确定,这必然是宗门行为,绝不可能是卢全自己“想不开”。
那丹器宗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从结果倒推,孟周发现,原因一点都不难猜,甚至一目了然。
看看从去年初开始青玄宗在青玄域搞出的一波波大动静,甚至派飞船去各域“挖墙脚”。
其他域的当家人得眼瞎到什么程度,才会至今对这样的情况都一无所知?
既然人家知道了,那要做点什么呢?
当然是使绊子啦!
最明显的目标,当然是青玄宗本山,其次是翠玉湖仙城。
可这么做无异于直接和青玄宗宣战,很显然,不管是丹器宗还是别的什么宗,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丹器宗选择这个现在相对“贫瘠”,但未来潜力巨大的三川塬下手。
反正就是搅局添乱呗。
发展不容易,搞破坏那还不是每个修行者的天赋神通?
而且,青玄域现在所有的三阶力量要么在青玄宗,要么被吸引去了翠玉湖仙城,如卢全这种具备三阶潜行能力的家伙,在青玄域其他地方还不是横着走。
而且,这家伙本身也可以说是非常小心了。
要不是他不偏不倚的撞在了自己枪口上,他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了。
可在发现这个情况之后,孟周发现自己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
找机会弄死卢全?
他失心疯了才做这种事!
这么有正义感,难道是为被刺身亡的范家主打抱不平吗?!
且不说在这种环境下,这家伙会准备多少保命的宝贝,不是他一个筑基中期想弄死就能弄死的。
便是真把卢全弄死了,对他孟周又有什么好处?
更重要的是,人家背后站着丹器宗,这可是和青玄宗一样的庞然大物,这是现在的他,根本惹不起的存在。
他甚至要尽一切可能避免被其目光直视,那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而且,他又没有失心疯,平白无故去惹丹器宗干什么?
可难道就不管不问,任由这家伙在背后搞事,最后真的搞得三川塬一两百筑基修士大混战?
孟周相信,若是他放任坐视,即便以潘会长为首的理智派会努力降火,可暗中有这么个一心想搞事的强者潜伏,又有本身就有强烈搞事意愿的戴守礼这群顽固本土派“配合”。
这火,是一定能被卢全点起来的!
到那时,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乱局彻底爆发之前提前滚蛋。
或者现在就可以选择滚蛋了。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能不能舍下这好不容易扎下来的基业。
从这里滚蛋之后,他又能去哪里呢?
外域是不考虑的,翠玉湖仙城这随时都能遇到假丹乃至结丹的地方也是不能去的,那就只有其他二阶灵脉可选。
可连三川塬都在经历这种事,其他二阶灵脉会更好吗?
孟周可不会天真的这么以为。
所以,既不能杀掉卢全,甚至最好不能让他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险,又要确保三川塬修行大环境的和平稳定。
此局如何解?
孟周用手指蘸着茶水,将他直到的、能够对三川塬局势产生影响的一个个人名写在桌案上。
最后,他孟周在潘会长这个名字上重重画了两圈。
他轻声嘀咕:“在这件事上,咱们应该是最坚定的盟友。”
他不想三川塬生乱,将一生心血都寄托在三川会上的潘会长同样如此。
三川塬一乱,三川会就将变得一文不值。
潘会长是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的。
不过,虽然确定了这一点,孟周却不可能现身与潘会长谈及此事。
他不能出面。
甚至不能让潘会长注意到他。
“不过,我却可以把卢全这个棘手的问题扔给他。”
“虽然原因不同,但他若是知道卢全的身份,也会陷入如我这般两难的局面之中。”
一方面,潘会长不会容忍卢全搞乱三川塬。
可另一方面,他同样不敢对卢全下杀手,哪怕他有这个能力!
那样只会给三川塬惹来更大的灾祸。
想到这里,孟周忽然笑了。
自己的苦恼有另一个人可以分担,似乎苦恼也就减轻了一半。
随着心情放松下来,孟周也忽然福至心灵。
将一个新的名字写在桌案上,用手指在上面圈了好几圈。
“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你这是上天赐来的破局关键啊!”孟周嘴角泛起笑意,开心的说着。
彻底理清此事后,孟周心中豁然开朗。
孟周伸手一挥,将桌上所有的痕迹消除的干干净净。
而他最后写下的人名,却被他第一时间抹去。
此人名叫胡贵。
……
夜。
孟周收敛身上所有气息,然后身形沉入土中,悄无声息的离开庄田庄范围之内。
并没有用太久时间,他就已经潜至五十多里外城镇之中,这也是三川会的总部所在。
孟周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浮出地面,已经变幻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形象。
他在这城镇中转了一圈,心中有了方案之后,出现在三川会总部旁边的一条街道之上。
一枚小小的、比绿豆还小的法力团出现在孟周指尖。
法力波动本应是独一无二,对应每一个修士的,但孟周的天赋能力却让他可以对此轻易的做出调整,所以,想要通过这枚飞识术追溯源头,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修至圆满的飞识术,让他对其掌控更加由心,比如,若是非目标人物拦截,会立刻连带其中信息自毁。
又比如,在将信息准确传递的同时,这枚支撑飞识术的小小法力团会恰到好处的彻底湮灭,分毫不差,妙到毫巅。
孟周伸指一弹,这枚飞识术便瞬间破空而去,直向三川会总部而去。
不出意外,潘会长此刻正在三川会总部,哪儿也没去。
他之所以要到这里来传讯,是因为飞识术是走直线,不会兜圈子,再加上飞行距离不同法力损耗也会有区别。
若是精于此道者,可以通过这些蛛丝马迹看出很多信息,判断出发信者的大概方向和距离。
与其另选一个方向误导对方,孟周觉得来这里更合适一些,能够尽量模糊对方的判断。
至于潘会长的信息玉牌,这个也没什么大问题,作为三川会长,潘会长的信息玉牌几乎已经相当于一个“公众号”。
任何来到三川塬的筑基修士,只要待上一段时间,都会得到这样的信息。
所以,这也不能成为对方的线索。
那就行了。
孟周并没有做更多。
在发出这枚飞识术,并确认其没入三川会总部之后,孟周身形一闪,寸步迅速消失在原地。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一道几乎化光的身影从三川会总部急扑而出,目标正是孟周刚才站立发出飞识术的位置。
潘会长几乎一步不差,落在孟周刚才站立的地方,左右环顾,一个人都没有。
仔细感应,连一点法力波动的痕迹都没有。
他却依旧不甘心的左右寻顾,就在这时,三川会总部陆续有筑基修士冲出来,来到潘会长身前,关切询问:
“会长?”
潘会长摆了摆手,道:“没事!”
说罢,他再没有在此处停留,大步向总部而去。
在他这看似平静,一切如常的表象下,却是他那笼在袖中紧紧握着的拳头。
一个人回到屋中,那被他死死压抑的心跳疯狂跳动起来。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喃喃轻语:“你是谁?你是谁?……你也不想看到三川塬乱起来,是吗?”
最后,随着潘会长连续轻声道出两次“谢谢!谢谢!”之后,房间便再度陷入安静下来。
这一次,似乎和接到飞识术之前一样的氛围。
但焦虑,无所适从,已经变成了智珠在握,从容布置。
说来,那飞识术中的信息也很简单。
总共就两条。
一是直接告诉他凶手是谁,但并没有具体的指名道姓,只是说,这是丹器宗的核心成员。
只这短短一句话,以潘会长对大势的敏感性,立刻知道,三川塬这是不幸卷入了丹器宗与青玄宗角力的漩涡之中。
稍微处置不当,就是粉身碎骨。
所以,在知道真凶是这么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之后,潘会长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不过,很快,第二条信息就拯救了他。
这一次,就准确多了。
一个人物头像,在其身后,还有一尊巨大的三首诡异神像虚影。
似乎怕他不清楚其中厉害,更是直接画了个框,指着人像五官,写着“胡贵,离恨教核心骨干,潜伏来三川塬,欲经营一处长期据点。”
前一刻还感觉有些崩溃的潘会长感觉自己获救了。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每一个来三川塬的筑基面孔,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
“救星,你就是我们三川塬的救星啊!”
在看到这第二条信息后,潘会长也瞬间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将第一条信息也发给自己。
这是要让自己妥善处理此事,不然,哪怕暂时将这事解决了,只要那位潜伏在暗处的丹器宗存在不肯罢手,继续搞事,那今日局面要不了多久就又会重演。
而这对于已经看完第二条信息的潘会长来说,已经不是一件难事。
他心中已经快速酝酿出一条可以完美解决此事的方案。
不仅能够将这次凶杀事件完美了结,还能让那潜伏在暗中的丹器宗存在不敢继续搞事。
……
次日清晨,潘会长在一群会众担忧的目光下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惊愕的发现,本以为会情绪糟糕的潘会长,此刻却是容光焕发。
他对着所有人大喊:“都还愣着干什么?开会,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