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个把时辰,天空竟然飘下毛毛细雨,邹士夔把身子缩进门洞里,可雨滴还是不断打在他身上。虽然说春末夏初雨润如酥,可凌晨还是有点凉。邹士夔抱紧双臂,不断垫脚跳跃,想靠活动让自己暖和起来。与此同时,各种猜测、惶惑纷至沓来。弄堂里一有响动,希望与失望就交替袭来,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在兴奋与失落的浪尖波谷上下颠簸。
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天际已经泛白,雨也停了,弄堂里响起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那是早起的人去买菜。不一会儿,对面胖嫂也打开门,拎出一只马桶。
“哎约,你等了一晚上?”她惊叫道。
邹士夔点头。
胖嫂嘴里啧啧有声赞道:“侬痴情的!来这里的男人有送花送礼品请吃饭的,等一晚上你还是头一个。”
邹士夔累得浑身散架一般,没力气搭话,只是苦笑。
胖嫂拎着马桶走出弄堂,不再理会他。
一会儿,一声低沉黯哑的“马桶拎出来——”划破沉寂的空气,惊醒人们的好梦。顿时,前楼阿姨、后楼好婆、亭子间嫂嫂还有几家的娘姨、大姐,揉着惺忪睡眼,迅速钻出被窝,习惯性地拎了马桶,直奔粪车旁,接着一阵阵哗啦哗啦刷马桶的声音响彻弄堂。这是上海一天开始的序曲。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弄堂口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姑娘们银铃般的嬉笑声由远及近传来,剑瑛与她的伙伴们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剑瑛吓一跳。
眼前的邹士夔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一脸憔悴。
“昨天晚上等了一晚上。”邹士夔伸个懒腰说。
“活该,你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说话可不能这么刻薄,剑瑛。”一起回来的倪云霞看不过去,“好歹当初你们三人好的像蜜一样,今朝怎么翻脸啦?”
“你稀罕你拿去,我才不稀罕。”剑瑛不理会邹士夔,自顾自走进房子,邹士夔连忙跟上。
剑瑛与人合租,说话不方便,于是邹士夔把她拉到附近一家咖啡馆。咖啡馆店堂不大,兼营面包,一大早一炉面包刚出炉,扑鼻的香味溢出到马路上。
“来两杯无产阶级咖啡。”邹士夔招呼女招待。
无产阶级咖啡是指不加奶与糖的清咖啡。当时左翼青年囊中羞涩,又要装文艺小资,只能点最便宜的咖啡,他们管这叫无产阶级咖啡,以示与资产阶级划清界限。
“登报三天,仍然没有消息?”邹士夔急切地问。
“跟你说清楚,我不同意登订婚启示,别以为可以生米煮成熟饭,我跟你没关系。”
“晓得,这不是为了工作嘛。”
“这么多天我天天去看信箱,没有任何收获。看来组织是暂时隐蔽起来,不愿意接触咱们。”
邹士夔心中一阵难过,沉默了一会儿,问:“昨天晚上你们去哪里?害我担心死了。”
“你是我什么人,管起我的事?”剑瑛没好气地说。
“我不能关心自己妹妹吗?”
剑瑛心里有一丝感动:“咱俩关系仅止于此,你别多想啊!”
“放心,我没多想。”邹士夔无奈地点头,“你们昨晚拍戏?”
“明知故问。昨天拍夜场的戏,又连早晨的镜头,把我累死了。”剑瑛伸懒腰打哈欠。
“小心身体,别累坏了。”邹士夔安慰道。
“拍电影还不如演舞台戏爽气,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候场,无聊透了,还不能离开。刚回来想休息,却让你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