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士夔赶一天路,早已腿脚酸肿,口干舌燥。可他的心情是雀跃的,像沐浴着春风。他一刻不敢停下来歇歇脚,只想着尽快将好消息告诉剑瑛。
走到一条弄堂前,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下脚步。
“小阿哥,来白相相(沪语,玩)。”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用手勾住他胳膊。法租界不禁流莺,每到华灯初上,成百上千的各色野鸡也陆续登场,流窜在街头巷尾。她们往往在弄堂深处租房子,作为行苟且之事的场所,时人称为“钉棚”。
因为声音熟悉,邹士夔仔细看着她的脸,想从脂粉后面看出真实的面容。由于脂粉太厚,这个女人看不出年龄,他依稀可以辨出,似乎是在他家旁边弄堂口搭棚栖身的苏北难民。他们一家五口,一个五尺男儿带着妻子与三个孩子逃难到上海,男人租一辆黄包车拉,女人替街坊邻居涮洗缝补,三个半大的小子与邹士夔混得烂熟,常常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要吃的。
邹士夔纳闷,眼前的女人与苏北难民的女人十分相似,她怎么会沦落到做野鸡?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疑惑间,那个女人似乎认出了邹士夔,连忙缩回手,飞一般逃进黑暗的弄堂里。邹士夔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其他流莺牵绊住。
“小阿哥,我比她更年轻,你挑我呀!”
邹士夔摆脱纠缠,继续赶路,心情却陷入低落。上海是有钱人的天堂,却是穷人的地狱。军阀流氓作威作福,而贫苦的人流离失所,无衣无食,这是一座建立在地狱上的天堂。夜风吹来,邹士夔发现眼眶周围凉凉的,原来是眼泪不知不觉淌落了。
回到剧团已经是凌晨,邹士夔抬头瞧剑瑛住的亭子间,灯光仍然亮着。他推门而入,一屋子的人在等他。剑瑛热切地盼望他,双眼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邹士夔累积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喝口水,慢慢说。”严经理把茶杯交给他。
邹士夔贪婪地灌下一大口水,一抹嘴,说:“事情有苗头,进了杜公馆碰到杜先生与杨司令,他们答应帮忙。”
“真的吗?”严经理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他们答应了呀。”
“有没有什么凭证?比如写张手令给你?”严经理追问。
“他们嘴上说的,没有写手令。”
严经理沉默不语。
“你骗人的吧?杜公馆哪里是说进就能进的。”区祖望提出质疑,“即便让进去,你一个无名小卒,杜月笙哪里会答应替你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