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福也不说话,举手伸出食指。茶博士点头,朝柜台喊一声:“毛峰,尖淋(行话,好茶叶)。”
顾泽福带领严启生上二楼,茶馆二楼是个风月场,有牌的妓女与没牌的野鸡常聚在这里,花枝招展,环肥燕瘦。她们坐在临窗的桌子上,或颦眉浅笑,或团扇半遮,搔首弄姿,招蜂惹蝶。
他俩穿过一众俗脂艳粉,捡一间屏风围起的包厢坐下。严启生环顾四周,茶楼屋顶高敞,垂下檀木宫灯,四壁粉白墙,贴着各色月份牌女郎。屋内摆数张云石红木圆桌,鹅蛋凳子。一会儿,茶博士端上一壶茶,筛满两只紫砂杯子,再摆上四色瓜子干果与四样点心。
“士夔兄,你怎么死里逃生的?”顾泽福好奇地问。
“邹士夔已经死了,我现在叫严启生。”严启生回答,然后把自己如何逃生的经历详细诉说一遍。
“太神奇了!”顾泽福伸手重重拍在严启生肩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现在很威风啊。”
顾泽福苦笑:“都是我叔的威风,我只是跟着他屁股后面混日子,帮他打理一些杂碎事儿,幸好拉车的弟兄们还买我账。还是怀念以前咱们一起烧日本人电影院的日子,那才叫扬眉吐气。在中国人里面窝里横,没劲。”
“李宝仁怎么样?沈栋最后躲到哪里去了?还有其他同学,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严启生迫不及待地问。
“同学们都没事。李宝仁自打出事之后继承了家里祖业,在闸北开一家钟表修理店,老老实实修表。我常去他店里打秋风。”
“他做炸弹不灵,修钟表倒是一把好手。”不知怎的,严启生有点失望。
顾泽福骂道:“沈栋最不是东西,事儿是他撺掇起来的,可出事后拔腿先跑,丢下兄弟们不管,义字上有亏。听说不敢回上海,怕抓他,现如今在老家金华蛰伏。”
“怪不得他,不是谁都像你一般有人罩着。都怪我们当年太冲动啦。”
“周粹华如愿当上飞行员,他的小尾巴许麟恒也跟到杭州,听说去警官学校学无线电。郭兆和在他老爹庇护下躲过一劫,从此被关了禁闭,不让出门,窝在家里苦闷无聊,抽上大烟,现在已是废人一个。他老爹悔不当初,谁让你巴结日本人呢,这就是报应。”
严启生苦笑。
“只是白士俊下落不明。这小子向来不爱说话,现在更是杳无音讯。”顾泽福喝一口茶,“士夔,不,启生,当年要不是你大包大揽在前面顶缸,咱们这些人不会有好日子过。这样说来,咱们真是欠你一条命。”
“我不是好好的?”严启生逗趣说,“欠什么都行,别欠命,我可受不起。”
“不管怎么说,在我心里,你是这个!”顾泽福伸出大拇指,“这两年在江湖上混,我明白一个道理,嘴上说的漂亮的人很多,可有担待、能扛事的人很缺。论兄弟,我只认你。有事招呼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不会眨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