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到哪里去呢？”赵正轩一呆。赵容是他的革命引路人，在党内身居高位，有能力有交情，不会不管他。可现在连他也不知去向，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真没了。他黯然神伤，嘴里听不清念叨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差。

“我就晓得，用人的辰光说的花好桃好，出事后全部滑脚逃光，生怕沾上自己，瞧你平日混的都是啥样的人？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刀头舔血。瞧你现在一副倒霉相，只有我会来看侬。”

“阿姐对我的好，都记在心上呢。”赵正轩赔笑脸。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不会跟她计较。

王吉芬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女人，发泄完心头的怒火，她冷静一盘算：“组织靠不牢，只有靠老头子。”

所谓老头子，指民国时期青洪帮的流氓头子。当年上海滩帮派林立，老头子法道惊人，下到开店寻工作，上到杀人放火打官司，没有他们摆不平的事。无论是租界外国人还是华界民国政府，都要给他们面子。而王吉芬的爹在上海滩立足开铺子，曾经拜过青帮通字辈大流氓季惠云为老头子，每月孝敬，得到他的照应。

季惠云是无锡县石塘湾人。早年学做银匠，后开设茶馆、戏院，因蚀本转让给他人。此后即来沪拜青帮大字辈头目曹劝珊为“老头子”，成为青帮通字辈大流氓，与上海滩青帮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过从甚密，并与黄金荣结拜为兄弟，其地位仅此于三大亨，与顾竹轩等能平起平坐，分庭抗礼。

赵正轩想，季惠云在上海门徒众多，军警各界遍布徒子徒孙，如果他能出手相救，比起组织上的营救，又加了一道保险。

“阿姐，你爹当年在世的时候，与季老头子走动得比较勤，春夏秋冬孝敬不断。只是他过世之后，我们没再登门请安过。现在突然求上门，只怕老头子不给面子。”

“没联络，可以再续。我以前经常跟我爸去季府走动，拜季老头子正房太太金宝师娘为干娘，阖府上下混得脸熟。为了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我拉下脸皮豁出去了。”王吉芬不仅泼辣，还是个有手腕的人。

“叫你低三下四去求人，我心里过意不去，算我欠你的。”

“你欠我欠大了。自从你被捕之后，我一个女人家不顾廉耻，抛头露面，整天挺着大肚子到处求人。就说这探监，是我使了多少铜钿（沪语，钱），求了汪督查多少回，才换来点头同意。”说到辛酸处，王吉芬眼眶里泪水盈盈。

赵正轩知道，王吉芬出身商贩人家，从小耳濡目染，一个铜板看得比天还大，这回让她掏钱，一定肉痛得彻心彻肺。

“你出钱又出力，我感激不尽。等我出去之后，会加倍对你，对我们的孩子好。”

“算你还有点良心！你欠我的账，要用一辈子来还。不许赖账，不许反悔。”王吉芬咄咄逼人地说。

“这两年咱爸留下的生意不景气，进账少出账多，眼看家底要掏空了。你去季府求人办事，必定要使钱，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钱？”

“这你别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烂钉子。我搜搜扫扫，找出两根压箱底的大黄鱼（指十两一根的金条，上海俗称大黄鱼），再添四色礼品，拿到季府做礼，一定要把你保出去。”

赵正轩仰面长叹一声：“要是咱爸在天有灵，看到你为了救我，破了这么多财，一定不依不饶。”

“要是爸地下有知，看到你为王家续上香火，让他牌位前有后人祭扫，指不定多高兴呢。你再委屈几天，等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