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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1927年底,蒋介石“四一二”清党之后最黑暗的日子,赵正轩受组织委派,登上远赴**的邮轮,转道前往莫斯科学习。他不喜欢莫斯科阴郁的天气,虽然异国情调的建筑与大街让他目不暇接,可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的氛围,却令人抑郁。当时苏联**内掀起反对托洛茨基派的激烈斗争,留苏的中国学生内部出现分裂,一部分托派学生被批判,有人莫名其妙失踪。赵正轩在学校如履薄冰,幸而他谨言慎行,努力做事,低调做人,与老师同学都相处不错。

1928年秋,东方大学中国班正式并入中山大学(全称是“中国劳动者孙逸仙大学”)。在这档口,**驻共产国际代表团与前苏联“格别乌”的有关领导找到他谈话,让他中止学业,转入格别乌系统学习特种技术。“格别乌”全称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前身叫契卡,创始人捷尔任斯基。1953年,改为“国家安全委员会”,即“克格勃”。于是,赵正轩先进入一个挂牌“东方机械学校”的地方。其实,该学校真实的专业却与机械没多大关系,内部名称是捷尔任斯基情报学校,他在里面接受初步的特工培训。一个月后,赵正轩被送上西伯利亚铁路列车,从莫斯科向东来到喀山,开始为期三个月紧张集训。这三个月对他一生意义非凡,从此他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特工人员。

睡梦中,赵正轩舒展翻身,手臂打到身边同监狱友,遭来一阵怒叱:“眼珠瞎啦,睡没睡相,你以为在自己家呢!”

赵正轩被惊醒,放眼望去,一间30多平方的房间竟关着三十多名囚犯,每人平均不到一平方。牢房里犯什么样罪被逮进来的人都有,有小偷、欺行霸市的恶棍、不男不女的拆白党,甚至有杀人犯,还有像他一样的政治犯——**嫌疑犯。由于空间狭小,空气不流通,整个牢房像一座蒸笼,汗臭、放屁、脚气,各种气味混合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气息,熏得人反胃。晚上睡觉更是艰难,大家人挤人摩肩擦踵,如沙丁鱼罐头一般。

此刻,赵正轩清醒过来,可天还未亮,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睛心里盘算心事。他想起在喀山上过的特训课,其中有专门审讯与反审讯的训练。审讯是一场信息战、心理战,审讯者在信息与心理方面占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可以利用“**困境”等心理较量手段,让被审者心理奔溃,吐露实情。任何敷衍、撒谎、抖机灵兜圈子等伎俩,只要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审讯者拿去验证,甚至反过来成为攻破你防线的线索。所以,格别乌教官一再强调,面对审讯,被审者只有一个选择是唯一正确的策略,那就是一个字不说。不承认、不辩解、不撒谎、不耍小聪明兜圈子,把自己变成一座沉默的雕像,那么再狡猾的敌人,都对你束手无策。所以,沉默是苏联培养特工的基本特征,哪怕证据如山,只要沉默,组织就会有机会,制造籍口来采取营救行动。而一旦招供,意味着你自己亲手关闭了一切营救的大门,这在前两年被捕的牛兰夫妇身上得到过验证。

被捕的学生可能供认出他是学运幕后主使,可并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由于坚不吐实,也没什么有力的证据指证他。赵正轩确认,国民党对他的背景与身份完全不知情,被抓仅仅因为带领学生**请愿。与他一起被捕的两个**学生不久被释放,估计很快就会轮到自己。因为根据以往经验,政府对学生捉捉放放,训诫管教一下,并不会特别为难他们。可一连两周,丝毫没有释放他的迹象。赵正轩寻思,汪勇毅应该是个阻碍,他太了解**内部的运作情况,一眼就看出赵正轩有**嫌疑。只要嫌疑未洗脱,敌人就不会轻易放他。

进入公安局拘留室,隔三差五,赵正轩会被提审。问题无非是“你在**内部担任什么职务?有哪些同党?组织有过哪些指令?你们又有什么行动”,他像吃了哑药,无论警察如何威吓、谩骂,甚至动手打耳光,始终紧闭嘴唇,不吐露一个字。

被捕一周后的下午,刚吃过午饭,狱卒来叫人:“赵先生,你老婆来探视你啦。”

这让他喜出望外。能同意家属探视,说明案子已经渡过了紧张的审讯阶段,敌人的审查一无所获,他们厌倦了,懈怠了,大意了。而他不言不语的斗争策略成功了,虽然没有完全洗脱他的赤色嫌疑,但至少让敌人以为他只是个激进的左翼青年,与**没有关系。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正是组织施以援手的大好时机。从内心深处来讲,赵正轩还是希望组织能把他营救出来。

他妻子王吉芬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可颧骨高耸,嘴唇轻薄,面相上看是一个口尖舌利难伺候的刁蛮女人。一头乌黑的秀发根根倒梳,反绾到脑后,结成一个元宝低髻,把脑门亮出来,显得干练自信。她甲亢,眼珠凸出,常常让人误以为她正在与什么人置气,像一只护鸡仔的母鸡。探视室里,王吉芬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怒目圆睁,在小小的斗室内来回踱步,一刻不停,这是她一个标志性动作,下意识里的防御姿态。

“侬看看侬,把自己弄成什么鬼模样,浑身发臭。”一见面王吉芬就嫌弃地数落道。

“阿姐,一个礼拜没洗漱,三十多人挤一间房子,能不发臭吗?”

赵正轩称呼王吉芬“阿姐”,不仅因为她比他大六岁,还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赵正轩出生于浙江省遂昌县山里一户贫寒家庭。父亲早逝,他是遗腹子。遂昌位于浙江与福建交界的群山里,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当地交通闭塞,人多地少,十户九穷。寡母养不活他,在8岁那年给他一块青糕一个铜板,让他出门自寻生路。他一路要饭走到上海,饿晕在王吉芬家门口。王吉芬家在法租界与华界的交界处开绸缎店。早上一开门,睡眼惺忪的王家小姐正要背书包上学,却被脚下一物绊得几乎摔个狗吃屎。她站稳一看,原来是一团破棉烂絮,风一吹竟破洞中竟露出白花花的人肉。王吉芬拿起一根扫帚挑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孩子。他皮包骨头,饿得奄奄一息,倒卧在地,只等一死。姑娘一时心软,从家里端出一碗米汤,给孩子灌下去,竟然让他缓过气来。王家老爷见他可怜,好心收养,从此他成为她家小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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