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学生的声援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淹没邹士夔发言声。他不得不提高声调,继续说:“我只想强调一点:我与东和馆日本东家没有私仇,之所以纵火,完全是激于义愤。东和馆在放电影之前故意安排放映日军占领东北三省的新闻纪录片,严重侮辱国人尊严,伤害国人感情。所以,我从来不认为我们犯罪,我们的行为从中国人的立场来说,是义举!是正直人士愤怒之情的正常宣泄!今天,法庭可以判我入罪,但爱国是无罪的!你们可以惩罚我,但惩罚不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爱国心!”
伴随他讲话,旁听席上再次亮起一串串镁光灯,交织成一大片炫目耀眼的光彩。有人高声喝彩,法官急忙操起法槌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叫嚷让大家肃静。
邹士夔讲完了,像把一块巨石终于扛到山顶,他长长吁口气,累得大汗淋漓。法庭陷入一片沉寂,两名法官私下交头接耳商量着什么。日本人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话,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态度才是左右判决的决定因素。
日本人始终紧绷着脸,好像得了面瘫,没有丝毫表情。
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全场一片寂静,静到能听见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响。所有人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法官席上,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重要的时刻。
“全体起立——!”庭丁叫道,声音高亢肃穆。
中国法官低头站立,似乎有重如泰山的沉重压弯了他的脖子。他目光不敢接触被告,语调低沉地宣读判决:“……本案犯罪事实清楚,鉴于被告毫无认罪悔罪之意,故加重刑罚,判决被告死刑!此判为终审判决,不得上诉。”
“死刑!”这句话拖着许多回响在邹士夔耳边震荡,他双目漆黑,腿膝一软,差点跌倒。也许是父亲当初探监时的许诺让他放心,竟然忽视了律师忠告,邹士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心里一下子接受不了。他茫然呆立,身体僵直。突然,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酸气冲出喉咙,止不住地弯腰呕吐。
听闻判决,邹明孚骤然站起来,想开口说,却说不出一个字。他口眼歪斜,半边麻木,一头栽倒,不省人事。旁听席上一阵骚乱,邹士夔抬头张望,只看见父亲躺在冰凉的水门汀地上,一动不动,任由身边的人掐人中施救。
“快送医院,他不行了!”有人呐喊,有人奔忙,法庭里乱作一团。
邹士夔听不见这些声音,耳朵里嗡嗡作响,想打雷一般。后背被庭丁猛推一把,他一个踉跄,被挟住胳膊,拖到法庭后门。那里黑色的囚车已经发动,张开后厢门等他,像一只蹲伏在地的猛兽喘着粗气,只等一口吞下猎物,然后扬长而去。
三天之后,在龙华监狱,中午刚吃过饭,狱卒把铁门栅栏敲得梆梆响。
“邹士夔,有人来看你,出来吧,别磨蹭。”
判决回监狱之后,邹士夔吃不下睡不着,整天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一声不吭。虽然冯剑白与同监的难友一再劝慰,可无济于事。他就这样浑浑噩噩,晨昏不辨地坐了三天三夜。
狱卒见他没反应,恼怒地骂道:“人还没死,魂没了?枪毙鬼,叫你呢!”
难友们将他搀起来,抚出牢门。邹士夔浑身软绵无力,站都站不稳,像一摊烂泥。他抬起浑浊不堪的双眼,问:“还有谁会来看我?”
“去了你就知道。一个大官咧,要不死囚一般不让探监。”
邹士夔跟着狱卒迈进会客室,抬眼看见傅醒华傅伯伯坐着桌子旁。
“傅伯伯,没想到是您。”邹士夔像看见亲人一般,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档口,难为你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