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明孚一拍大腿,抱怨道:“怎么这么寸呢?”
“这可不怨公安,他们没想抓他。今天下午咱们在扬子饭店抓获一批**分子,晚上搜查他们住所时,发现令郎偏偏在其中一家躲藏,完全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着把他带到局里,结果就暴露了身份。”
“不管怎样,您一定要放了他。”
“老邹,你真是急糊涂了。”傅醒华也发急说,“让人放一马不抓他,可以;抓住了要放人,还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难啊!国家有国家的法律,公安有公安的规矩。拘捕与审讯,都是要留档案记录的。他既已招认,就好比生米煮成熟饭,再想改变,为时已晚。”
邹明孚站起身,一改低声下气哀求姿态,面色凝重口气强硬地说:“傅老,别忘了,士夔不比普通人。他不仅是我的儿子,还是国家的人,是对日斗争布局的一枚重要棋子。我不是为我自己来求你,我是从大局出发,为国家利益着想,您今天一定要放他走!”
傅醒华面红耳赤,嗫嚅地回答:“他是国家的人,是对日布局的重要棋子,这些都没错。可他不知自爱,头脑发热,参与到**煽动的犯罪案子中,提前暴露自己。作为我们给予厚望的重要棋子,他已经失去作用,还算为国家工作的人吗?”
邹明孚悲愤地说:“当初,您让我将士夔派入同文书院,说实话我是不愿意的。我为党国贡献一辈子,不想让亲生骨肉再作牺牲,搅和到政治斗争当中。是您,好话说尽,软硬兼施,以国家民族大义,威逼利诱,让我贡献出唯一的孩子。现在,您一句话,就把他废了。您说这话考虑过一个父亲的感受吗?再说,年轻人受**蛊惑犯点错,在所难免,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热血过?给他一次机会改过嘛,否则我们多年策划,呕心沥血花这么大代价布的局,就白费了,而且无法弥补。”
傅醒华似乎心有触动,微微点头:“是呀,代价太大。”
邹明孚见说动傅醒华,又添一把火:“这次纵火案,不全是坏事。至少表明士夔虽然与日本人朝夕相处,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总比认贼为父做汉奸要强上百倍。”
傅醒华沉吟良久,抬头说:“老邹,你受委屈咯,你付出的,我记在心里,国家也不会忘。贤侄的事,我再琢磨琢磨。不管想什么法子,总要把他捞出来。”
在黑漆漆的牢房里不知待了几个昼夜,邹士夔始终没有合眼,极度疲惫。胸口的伤发炎化脓,竹刺扎入肉里,溃烂红肿,让伤口裂开如微启的鲜艳红唇。他躺在草垫子上一动不动,脑子飞快转动。他明白审讯才刚刚开头,后面会有几次严峻的考验等着他,公安必然会讯问他的同伙,很多目击证人包括日本老板娘,都会指证,东和馆纵火案是团伙作案,这么大案子一个人干不了。
“如果他们问,我是拒不吐实,还是出卖同伴换取苟安吗?如果抗拒,我能不能熬得住严刑拷打?”邹士夔反复问自己这两个问题,越想越对自己没有信心。坚贞不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在审讯室内挨的那一鞭子让他明白,汪勇毅所指的三道刑罚不是人能忍受的。哪怕你意志坚定,到时候一上刑,你的身体是诚实的,他们会背叛你的意志,向疼痛投降。何况,邹士夔的意志并不比别人更坚强,他的内心既住着烈士,也住着**,两个人每时每刻都在交战,几乎将他撕裂。
这两天,汪勇毅没有闲着,正抓紧时间审讯扬子大饭店抓获的一众**分子,没工夫搭理邹士夔。尽管因破获东和馆纵火案有功,上峰给予丰厚嘉奖,不过他晓得,这个案子最终会移交给日本人,自己没必要费心费力,把人交给日本**就算完事,穷凶极恶的东洋鬼子会关照邹士夔的。
拘留所内,冯剑白被关在另一个监房。每次审讯,邹士夔看见他们被押过自己门口。趁此机会,他还与冯剑白交换过眼神,点头致意。然后就听到刑讯的惨叫声,一声声撕裂空气,听得人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打颤。刑讯常常持续到夜半,邹士夔总看见看守们架着不省人事的受害者回来,他们浑身鲜血淋漓,走道的青石地板上拖曳出长长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