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从这时开始,战国之买卖田地,逐渐弥漫成各国祸患,只是当时刀兵连绵,朝不保夕,因而土地兼并还是有所被抑制,但如你所说,随着天下兵戈止息,开始安定下来,被夺去了封地的贵族豪强,又岂会憋屈接受?”
“因而土地兼并渐成天下流风。”
“然大秦是禁止田地买卖的,也未有任何律令,跟田地买卖有关,因而这些买卖契约是不得官府认可的,这一点官府知晓,六国贵族豪强,商贾大富又岂会不知?所以当时天下虽开始蔓延买卖田地之风,但还远不到这么恶化的时候。”
“真正蔚然成风始于一道诏令。”
闻言。
扶苏当即一愣。
诏令?
这岂非是父皇颁发的?
大秦何时颁布过准许田地买卖的诏令?
倏而,扶苏似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惊疑。
他凝声道:“黔首自实田令?”
嵇恒点了点头。
“先生可是说错了?”扶苏皱眉道:“陛下当年颁发这道政令,非是准许田地买卖,更非是承认田地私有,只是当时朝廷对关东征收上来的田租有些不满,知晓关东恐有很多黑幕,想借此摸清关东田地情况,这才颁发了这道政令。”
“这实是核实土地、征课田赋的政令。”
“诚然。”
“朝廷也借此鼓励民众开荒,并准许将这些田地赐予黔首。”
“但这跟准许田地买卖没有任何关系。”
“朝廷又岂会做这么短视之事?”
扶苏满眼不信。
他对使黔首自实田有所了解,因而并不认可这个说法。
嵇恒笑了笑,道:“纵然如此,那又如何。”
“朝廷若一道政令下去,下面都按按实执行,夏商周也不会灭亡了。”
“执行制度的是人!”
“制度对人的约束力是有限的。”
“只要利益够大,任何制度都可践踏。”
扶苏面色一沉。
嵇恒轻笑一声,继续道:“天下初定,秦法当时尚未划一推行,关东依旧沿袭着旧律,即田地可以买卖。”
“当时,天下民众是茫然无措的,他们对秦律秦政一无所知,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地方的贵族豪强,对大秦无尽的谩骂诅咒。”
“加之天下畏秦久矣。”
“关东民众对秦是心生惧意的。”
“因而很容易为地方的豪强贵族蛊惑。”
“等官府下来清查田地,自会有意的隐匿不报。”
“而秦廷见每年征收上下的田租越发少,便颁发了‘使黔首自实田令’,但或许秦廷自己都没想到,原本地方虽有土地兼并,但相对并不算恶劣,而在这道政令颁发后,天下土地兼并开始蔚然成风。”
“原因很简单。”
“秦廷给了兼并的法理。”
“朝廷是知道地方有隐匿不报的,也知道地方存在一定土地兼并,想借此让地方将田地如实上报,一方面想着为民减负,另一方面想从贵族豪强手中多征田租,但你却是要清楚,秦廷是不知何人瞒报,何人被兼并了土地的。”
“此令一下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过去隐匿的田地依旧为人隐匿,而原本账目上的田地,却给了贵族豪强兼并的理由,因为是‘自识田’,他们可以直接强取豪夺,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田地,尽数强占到自己名下,继而实现了这部分田地的易主。”
扶苏脸色微变。
嵇恒淡淡道:“秦法有规定:无田之民为无业疲民,将被罚为各种苦役刑徒,而大秦一统天下已有数年,徭役之苦,天下何人不知,是故失田之民是不敢言自家无田的,又因贵族豪强势大,也不敢轻易报自己失田。”
“最终这些黔首分明无田,却要额外交‘不存在’的田租。”
“而‘买田’的贵族豪强多报田产,必会导致自己田租田赋增加,但关东之前是有很多隐匿不报的田地,所以他们为弥补自己多交的租赋,只会加剧去吞并这些田地。”
“由此。”
“地方的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
“秦廷颁发的政令的确没有开兼并之风,但下面的官吏在执行时可就未必了。”
“秦廷给了兼并法理,若有条件,谁不眼馋?”
“这可是田地!”
“现在伱知道失田之祸,究竟祸起何处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