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其他人,谁会去把道理掰碎了,语重心长的告诉自己?
只怕都巴不得自己缺少主见。
好为己谋私。
想到这。
扶苏肃然站立,朝嵇恒的屋舍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心平气和的离开了,脚步相比以往踏实稳坐了很多。
每一步都迈得十分扎实。
屋内。
嵇恒取出一块白布,放在案几上,拿出一块竹尺,在上面一横一竖的画着,在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一副棋盘。
嵇恒上下打量起自己画的棋盘,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将这张白布挂在院里的桑树上,任由白布在树上随风摇摆。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我嵇恒没那么大本事。”
“我跟自己斗。”
“这场天下的大棋局,我不能再亲身踏入了。”
“一旦入了局,可就不由人了。”
嵇恒坐到了躺椅上。
他回来这半月,一直有些心神难安,只是一直没有想清楚缘由,在扶苏到来的那一刻,他陡然想清楚了。
自己入局了!
一旦入了局,见到天下如此多的黑恶,很容易就失去定心,会想着去做出改变,而一旦生出了急躁之心,就会越陷越深。
他唯有作为一个旁观者,才能始终冷静的对待一切事。
不然只会越来越看不清。
好在。
他及时醒悟过来。
他是绝对不能入局的,一旦入了局,就会产生利益纠葛,无论大与小,终究是有了,而自己前段时间对缭可等人说的话,便是明证,他九世经验过于丰富了。
有时无意间就结下了恩情。
若任由这种恩情滋长,早晚有一天会影响到自己,到时自己也会失去平常心跟定力,长此以往,自己这一世跟其余九世就没了任何区别。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种情况很危险。
哗啦。
围棋布在风中猎猎作响。
嵇恒平静的望着,他要用棋布告诫自己。
自己不能成为棋子!
嵇恒起身,将屋中的竹简抱到案上,让屋外的侍从进来,将这些竹简送归御史府,眼下这些竹简已修订完成,自己也不会再随扶苏前去,因而一切也当结束。
就在嵇恒想重新躺会躺椅时,似想起了什么,又提笔落下了几字,然后将白布黑字用一竹竿撑着,挂在了自己门上。
寒风冷冽。
将白布上面的字吹得歪歪扭扭。
但还是能看出写的什么。
无酒勿扰!
做完这一切,嵇恒如过去般,慵懒的躺回了躺椅,手掌拍着大腿,吟唱着:“记得当时,我爱秦淮,偶离故乡,向梅根治后,几番啸傲。”
“.”
“千秋事大,也费商量。”
“江左烟霞,淮南耆旧,写入残编总断肠。”
“从今后,伴药炉经卷,自礼空王。”
三日后。
扶苏等公子再次出发。
依旧是那头牛车,不过少了嵇恒,还多了几名公子,一行人穿着小吏皂衣,伴着牛儿沉重的喘息声,一步一步的驶向了雍城。
在这几天内。
齐地叛乱之时,已传至全城。
始皇的征发诏书也早已下发,北原军队的将领涉间率军万人,去齐地渤海郡平叛。
听到涉间之名时,嵇恒微微有些分神。
他听说过涉间。
此人忠直不阿,在巨鹿之战后,虽带兵杀出了重围,但听闻将士被困,最终又杀了回去,在知大势已去后,选择了焚身自灭,以身殉国。
涉间的所为,他同样做过。
因而听到涉间被委以重任,也不禁有些恍惚。
同时。
他还听到了一个消息。
王离被始皇恩赏为了武城侯。
王离的武城侯,跟其大父王翦的武成侯,只有一字之差。
不过对于王离,嵇恒没太多想法。
此人忠臣有余,才能不足。
放在太平之时,才能尚且足够,一旦遇到乱世,王离就难堪大任,非是王离没有才能,而是相对其大父、其父而言,实在有些平庸,加之因为出身显赫,骨子里有股傲气,盛气凌人之下,往往志得意满,不太会把其他将领放在眼里。
最终也害人害己。
历史上王离就因跟章邯有矛盾,最终为章邯之弟章平坑害,继而导致兵败巨鹿之战,而这一切的根由,就在王离放不下自身架子。
不愿为章邯驱使。
王氏的显赫,养成了王离的心高气傲,最终害了王离自身,也将大秦坑入了深渊。
不过嵇恒知道始皇为何要这么做。
平衡!
随着王贲病逝,军中蒙氏威望最高,蒙恬手握三十万大军,镇守北方,军政几乎一把抓,任谁面对这种局面,都会有所提防,其他将领,功勋比不过蒙恬,唯一能跟蒙氏较量的是王氏。
王氏跟蒙氏都世代相秦。
王离跟蒙恬也算是同一代的将领。
不过王离军功太少,直接扶正,对蒙恬构不成太多威胁,所以始皇特意给王离赏赐高爵,为的就是压过蒙恬,蒙恬虽为大秦上将军,但爵位是低于王离的,等王离回到军中,按军功爵制,王离是不用给蒙恬行礼的。
再则。
王氏在军中很有影响力。
王离另类继承了王翦的侯爵,同时也会继承了王氏在军中的遗产,只要王离去军中,过去跟王氏亲近的将领,也会继续去亲近王离,这无形间也达到了削弱蒙恬对大军的控制。
加之王离有些傲气。
王蒙两家都世代相秦,王离跟蒙恬又是同一代人,王离心中定是有些不服。
继而让军队势力分化为了两支。
避免了一家独大。
对于始皇的决策,嵇恒并不认为有错。
任何一位君主,都容不得军政大权交于一人之手,这对君主的威胁太大了,这种露骨的威胁,嵇恒第八世为桓温时是深有体会,那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皇帝也不过尔尔。
不过嵇恒认为始皇做的不够。
始皇只看到了蒙氏一家时代相秦,以及蒙恬在军中威望很高,却是没有看到,南疆的五十万大军。
固然蒙恬因有监督长城修建的职权,近乎独揽北疆的军政大权,但赵佗在南方一样,随着任嚣身亡,赵佗也近乎独揽了南海的军政大军,只是南方环境艰苦,加上通信不便,赵佗又向来低调,不为朝堂察觉,因而并没引起始皇重视。
最终也让秦朝自食了恶果。
对于朝堂近日的所为,嵇恒只是一笑了之。
并没有太上心。
他已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十月已进入尾声。
天气越发清冷,嵇恒早早就回了屋中,只有桑树下的棋布,还在风中猎猎作响。
似在提醒着什么。
前面思路有问题,现在已经掰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