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霖的杭州之旅,本是打算不为人知地,低调来去,毕竟不管民间如何,在官方,岳帅未被平反,他仍旧还是罪臣之子。 为了隐瞒身份和行踪,他和陈少歧父子同时启程,食宿也在少歧伯父参知政事陈文宇的家宅。 张玉郎和雨荷坚持跟过来,打着新妇探亲的旗号,实际担心两个好兄弟若有意外,他也可助一臂之力。 前期诸事顺利,岳霖凭太后的信物将手书送到净慈寺,陈氏则暗中活动各级关系,试图将湖州的妄议风波大事化小。 消息终于在紧张不安的气氛中出来,周致深湖州任期早满,虽然地方父老一再挽留,朝廷不再恩准他的续任,改调到偏僻贫穷的永州。 至于当初举荐他的陈文宇,不曾受到任何波及。皇帝妥协的结果远甚当初预期,众人悬着的心便就此放下。 尘埃落地,张玉郎携娇妻及丰厚礼物到安定郡王府求见结拜小舅子,不想见到侍卫长时,他正拉着苦瓜脸在床上养伤叫痛。 格天府祖孙决裂,太师一病不起,为平息秦桧怒火,汪青峰自请幽禁半月,赵懿也赏了陈猛满屁股的红花。 陈少歧陪伯父外出办事,岳霖独自回到过去的开国府,如今的国子监,赵构将他幼时温暖的家,置办成了太学。 他穿行在恍若隔世的楼阁,亭榭和小径,丝丝的凉雨飘忽迷蒙,洒落在连绵相接的飞檐画角和青石铺成的庭院。 一切,宛如梦幻。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年轻的他不曾想过,初春的雨,也可以如此地苍茫,清寂,及哀伤。 凄苦缥缈的水雾中,他和与自己同样风华正茂,白衣黑氅的学子们擦肩而过。别人成群结队,对未来无限憧憬,他则思忆前尘往事,孤魂野鬼一般。 隔着江南初春的雨丝,他再次看见了父兄对练武功,研习兵法战阵的身影,看见阿娘和大嫂温柔如水的笑容,那棵曾经日日听他晨读的樱树,高得他需要仰头才能见到枝头…… 那时的日子就像妍丽的花朵,盛开在他少年高远的天空下,但是,所有的静好岁月与天伦之乐,都如风吹落叶,永远地离他而去。 回陈宅静坐良久,心绪稍稍平复,归来的两位兄弟便拉他到酒楼浮一大白,天气幽寂寒冷,当把酒为周官人庆贺。 说得半晌闲话,张玉郎终是讲出从郡王府探听到的消息:秦乐乐反出了格天府,带着姨娘的遗体和娘亲的牌位。 岳霖早从暗里跟随她的余成龙处得到消息,此时听人重提,心中怜惜依旧难以言说:乐乐,和大嫂一样温柔灵巧,也一样地,痴迷,决绝。 “岳三,乐乐住在雪纱盟的杭州分部,你,要不抽空去看看?”张玉郎拉他出来也是为了劝一对爱侣尽快和好。 我,岳霖无言苦笑:尚未得到义父和二哥的支持,我拿什么去见她?有什么立场去照顾她? “叶家杭母子住在金国馆驿,乐乐有锦娘照料,倒也不必太过牵挂,只是。”陈少歧的声音被一个冷傲无礼的男子打断:“兀那美貌娘子,过来陪本公子喝几杯。” 四人同时转头,只见隔座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雨荷喊话,二十不到的样子,紫衣金冠,漂亮的眉眼间,满是张扬和骄狂的意味。 三个男人互看片刻,心有默契,妄议风波好容易平息,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 张玉郎强忍不快,向紫衣公子双手一揖:“相见即是缘,此乃小可拙荆,兄台风趣,不如我们合案,煮酒论道,好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