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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探看绝别面,庙前颂平生

程德旺一上酒桌,便叮嘱一般地说:“都抓点紧呢,一会让先生看看,吃完饭是不是该开光了,整完了再报一次庙,也该出了。”

于先生点头说:“差不多了。”其实不用程德旺叮嘱,众人有谁能在酒桌上拉长谈的道理,尤其是杨自厚,原来就有些惧怕“成大王”在村里的威名,前两天又让人家率领程家人马亲自打上门来,至今他还心有余悸,看见程德旺他就有些打怵,今天坐在同一桌吃饭,他更是发毛,草草周了一口酒,扒拉了一口饭,便灰溜溜地下了地。

众人也接二连三地陆续下桌。于先生从炕上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开光吧,自己亲人不算,其余的猴虎鸡蛇避让。”屋内戴孝之人哭泣声渐起,于先生又劝说:“看看最后一眼,尽量别哭,哭眼泪别掉棺材里。”一旁邢冲的姐妹和德云媳妇,杨明英、明兰越发的哭声大了起来。杨飞龙见状也双眼朦胧,劝说着:“哭时候加点小心,眼泪别掉棺材里。听先生的话。”于是众亲眷来到外面,于先生叫人将棺材盖欠开一半,乡里们上来六七个青壮之人,呼喊着一起用力,一旁程海在喝令:“慢点,慢点——”。那棺材盖稳稳地被移开半边。于先生对声旁邢冲亲眷说:“来吧,快点看看逝者最后一眼!”

女眷们捂着嘴失声不已,又不敢掉下眼泪了,不知此是何等悲哀?这时于先生亲手将昨天准备好的五谷粮小心地洒向邢冲的身体四周,寄寓死后逝者衣食无忧。接着邢德运双手擎着准备好的一碗净水来到棺材前,于先生先朗声诵上一句:“红尘烦苦莫留连,早登极乐伴佛前。”遂教邢德运以新棉花球蘸了蘸碗中净水,轻拭了一下邢冲双眼,于先生便教邢德运说:“开眼光亮堂堂。黄泉路上不迷茫。”邢德运口中便说:“爹呀,开眼光亮堂堂,西天路上不迷茫。”接着于先生又让邢德运用棉花球继续蘸水,拭了拭邢冲的耳朵,教邢德运说:“开耳光,听八方,佳音传来喜满堂。”邢德运随后照说。

在于先生的教引之下,邢德运依次为父亲邢冲开了开了鼻口心手脚之光,每开一光皆念着祝福来世吉祥如意之词,开光礼毕,众人将棺椁小心合上。四周哭声一片。邢德运将开光用的镜子和水碗在地上一并摔碎,按照男左女右的惯例,跪在棺材左边,只见这会儿做棺材的张木匠手中拎着斧子,拿着准备好的钉子来到棺材前面。于先生对跪拜的众人道:“唤逝者东躲钉。”亲眷们便唤对邢冲的称呼,悲凄不已。接着看张木匠举起斧头将钉子钉入棺材西面。待众人唤邢冲西躲钉时,张木匠将钉子钉入棺材东面。随着张木匠的几声钉钉子声结束,预示着棺材里的邢冲即将永久的告别杨家庄。

殓礼的下一项是长子扛着门口的碎头纸带着带孝的亲眷们在屋中转上一圈,在屋内每人拿一根香点燃,在复来到棺材前,围着棺材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唤着对邢冲的称谓,说:“上瑶池路。”一行戴孝的亲眷们如长蛇一般围着棺材声声默哀着。这一时程德旺和父亲程海早提前教人准备好了抬棺材用的粗绳索与杠子。最重要的是在程德旺的大声张罗下,抬棺椁的十六个青壮汉都已就绪,随时准备上任。其实那时节的杨家庄的人们多热情朴实,亦不乏主动自觉请缨之人,而受指使之人为多,亦不乏少数几个拈轻怕重之辈,而杨自厚他不敢上前的原因则是怕不知何时在棺材里的邢冲姐夫会忽地从棺材里面坐将起来,朝自己吐上一口,那时自家受了这死人的殃气一病不起,抱恙而终,那是他的大不愿。

程海正在院子中张罗着,这会儿见去梦香里送饭的明国和明章拿着空饭盆跑将回来,程德旺迎住忙问道:“咋样了,他们那边墓地挖好了吗?”明章回答:“我老叔说:‘基本上差不多了,随时准备出灵。’”程德旺听了对明国和明章说:“你们哥俩吃没吃早上饭呢?没吃上屋整点饭自己吃去。”明国和明章哥俩个相互看了看,大概是很少在邢冲这细俭人家吃饭的缘故,两个人腼腆地向屋内走去。程德旺又大方地叮嘱了一句:“自己找饭吃一口得了,现在都忙没人照顾你们哥俩。”

程海一听忙对于先生说:“行了,墓地差不多已经挖好了,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报完庙出灵正好,快到八点了都。”于先生看了看太阳,已然要日上三竿,点头说:“差不多了,往坟地抬还得走一阵呢,你们这坟地还行,离屯子不算太远。”于先生接着又叹说:“墓地挖得挺快呀,快挖完了?”程海信心满满底赞誉道:“那你寻思啥呢,邢冲这几个小舅子干起活来像一般人呢?别说去四个人换班挖,飞虎和飞彪这哥俩使上劲一个点就能挖完呢!”于先生也赞叹说:“我早看出来了,人家这哥俩那体格多好!”

于是棺材绕了三周,在阴阳师于先生的带领下,邢冲扛着碎纸在前头走,后面带孝之人跟随着,一边有杨氏兄弟抬起了白马后面走,张宇阳家大儿金东与二弟金南抬着香案桌,跟着父亲身后同行。

不多时就来到村子西南的土地庙,一行人依旧如前番一样,围着小庙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中念着对邢冲的称谓,又曰:“渴了喝水,饿了吃米。”礼毕将手中香规整地放于小庙前。众人皆跪于那匹高大的白马一侧,于先生则昂首挺胸高颂祭丧表文曰: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某年某月某日,奈何竟成锦绣市烟雨县春风镇杨家村邢冲祭日。斯时,儿孙悲由心生,肝肠寸断。亲朋神智昏厥,泪雨滂沱。

青山悠悠水长流,故人音容还依旧。念往昔:万端辛劳,不尽慈父洪恩,含辛茹苦,难了如山大爱。怎堪忘:孤灯寒夜,缝补叮咛;枕畔床前,拍胸哄睡。人生路上,持厚德以向前;坎坷途中,秉自强以奋进。谁料一布衣之身,授人以君子之道。一耕尘之体,传子以圣德之行。每每念此,痛追昨日,亲示爱而子未睬;思今朝,子欲孝而亲不待。悲哉,哀哉,前尘风雨促成终疾,来世悲欢再无留恋。故人退泥靴而登仙履,辞人寰而上莲台------

一席表述,周边跪拜的戴孝人中虽读书者没有几个,但懵懂之时对那表文中个别话语却也有感触。唯杨自乐文化较高,读完了初中,遗憾的是没有参加高考,听了这祭文感触最为深刻的便是他。虽那祭文基本上已被于先生在每一个葬礼上一律通用,只不过针对不同人群自家略加修改,开篇处惯用的夸张之词,但孤灯寒夜、枕畔窗前、之句却满含真情地震动人的心扉,那句亲示爱而子未睬,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提醒,怎不叫人豁然反思醒悟,父母之恩为人子者,谁人以赤子之心回报?哪个真正做到了孝敬儿孙?

一时杨自乐不觉得双眼有些模糊,耳畔只听得于先生后面复将那成套的夸大的颂德之词加在姐夫身上道来,最后只听得其言:白马白马快奔波,送君西天伴佛陀。-----某年某月某日特此表文。又令邢德运站在板凳上,向西南边指边唤:“爹!走西南大路。”连呼三声,下得板凳来,于先生便令将白马与邢冲生前的衣物及邢德运所扛的碎纸,一些纸钱,桌案上的祭奠之物品,一并丢入火堆。

瞬息间火光大起,纸灰飞天,青烟袅袅,那白马早化为乌有。一行人对着送邢冲升天的火堆;连磕三个头,起身形回走,喇叭声伴着纸灰又起,哭声连成一片。此时的喇叭声和哭声无疑是人世间最悲哀的组合,传荡在天空中,万物齐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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